从窗户处看着工人体育场内外,进行激动比赛的人群。
集邮总公司的大经理发了半天的楞,才勉强镇静下来。
他小声吩咐手下说,“把安保组长赶紧给我找来”。
说这话时,声儿都有点打颤悠了。
不为别的,一是他心知肚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引起报社记者的注意的。
就为了这张鼠年生肖邮票,邮政部的领导已经三令五申强调要做好服务,他也立下了军令状了。
现在可倒好,闹成这样。
如果一见报,绝对上级会认为服务没到位,肯定他要承担相应责任。
二是,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点同情这些邮迷。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伙可都是一大早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
这么冷的天儿,有的人甚至是从云冈、石景山、大兴、昌平、通州这样远的地方赶来的。
容易吗?
从他个人角度来讲,其实很能理解邮迷们焦虑的心情。
就为这个,他特想把人都放进来,让每个人都好好看看堆积在库房里的邮票。
那可是四万多版呢,将近价值三十万的邮票啊。
就是这些人都卡着最高限购标准买,也足够了。
他相信只要外面闹的这些人看过,就会安心的。
可问题是这不现实啊,客观条件不允许啊。
什么事儿都得讲规矩,按章法来才能把事儿办好啊。
人要都一股脑儿放进去,那绝对满完,擎等着砸锅的干活吧。
闹管什么用啊?
越闹越乱,越乱就越没法开始卖邮票啊。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迅速赶来的安保组长还算经验丰富,也不缺少处理临时应变的素质。
一来就给大经理吃了安心丸,出了一个听上去还算靠谱儿的主意。
安保组长声称他已经把所有安保组的人派到排队处去维护秩序了。
说其实只要里面稳定了,外面就乱不起来。
不过现在最好,大经理能亲自出面去说明下实际情况,安抚一下排队等着购买邮票的邮迷们,
要是能保证大家都能买到邮票,肯定人心惶惶的局面肯定就不复存在了,人们一定能迅速安定下来。
“真的行吗?空口无凭,他们能信吗?别我去了一说话,他们更闹腾了。”
经理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未免有点打鼓。
安保组长是一点犹豫没有,点头作保。
“那当然,领导请放心。您代表的是咱们总公司啊,您的职务就是保证,当然有公信力了。他们来也不是为了闹事,还是为了把邮票买到手啊。就好比百货大楼的经理在开始营业前出来对外面要闹着买彩电的人说,保证有货,只要耐心等待,遵守秩序。您说大家信不信?”
安保组长一点犹豫没有作保。
大经理沉吟了片刻,终于认可了这个主意。
但又补充了一句。
“不能掉以轻心,事态一定不能再扩大!”
安保组长也再次拍胸脯。
“您请放心吧,我陪着您一起去。有我在您身边,真要有什么问题,我会采取措施的。”
就这样,安保组长陪着大经理出去跟大家谈条件。
无论体育场内,还是外面。
双方的谈判内容大体都是一样的。
“大家请冷静一点……”
“我们肯定冷静,只要能买到生肖邮票!”
“我们集邮公司理解大家……”
“我们也理解邮局!”
“那就遵守秩序,把队排好,不许加塞!我以集邮公司和平门营业部经理的身份向大家保证,今天在场的人,肯定都能买到鼠年的生肖票。我们库里的邮票很充足。请大家一定相信我……”
“太好了,我们相信你!”
可惜往往还会出现不同的声音,不和谐是必然会有的。
“谁说没问题!凭什么只许有集邮证的人买?都是国家发行的邮票,我们这些没证的难道是二等公民?怎么我们就不能买?”
“这位同志,我们在报纸上登的清清楚楚……”
“那我不管。我是属鼠的。按情理来说,我比其他的人更有权力买才对。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像我这样刚开始集邮的人,还没来得及申请集邮证的人,难道就不算集邮爱好者了?”
“你有什么要求,请好好说。……”
“我就是要买邮票,哪怕买不了整版票呢,能买四方连也行啊。不行的话,单枚也可以!你总不能让我大老远的白跑一趟,空手而归啊……”
“好好,我知道今天赶来的邮迷们,大家每个人都不易。我是能够理解大家的。干脆这样,咱也别单枚了。我做主,今天来到这里没有集邮证的人,每人可以买一个双联张,这总可以了吧?现在请维护好秩序,请你也排好队……”
“这个没问题!”
不得不说,领导之所以是领导,自有跟常人不同的地方。
第一个不同点就是严格执行规定。
第二个不同点,是执行规定中又不失灵活。
就像现在,碍于现场局面,为顺应民意,集邮公司的大经理把对方要求买一枚的底线一下子翻了倍。
这果然立见奇效。
那位刚才还满是抵触情绪主儿欣喜若狂,立刻变得守规矩起来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因为人的贪心是没边儿的。
这位是满意了,可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又冒出来无数的声音。
“大经理,多卖给我们一些吧。我父亲半身不遂,不能过来排队。我没证是没证啊,可替他买两枚不过分吧?你们卖我个四方联不行吗?”
“就是啊,我爷爷年事已高,也来不了。我也要买四方联……”
大家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有人觉得已经够可以了。
有人还在抱怨,“双联张还是太少了!怎么也得四方联啊!”
这话当即遭到安保组长的谴责。
他当机立断,大声疾呼。
“同志们,请你们务必体谅我们一下啊。我们经理答应的,这就可以了,这已经违反上级的命令了。至少能让大家买到双联。要是你们再不满足,我们真没办法保证,在场的人都能买到邮票啦!请互相理解一下!”
如此,才算真正的过关。
人群中直到此时,才算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来。
大经理和安保组长暗自抹着冷汗退场,这才算把自己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而大经理的这番说辞也终究不算白费力气。
秩序井然了。
虽然时间拖延到了九点三十五分,晚了一小会儿。
但鼠年生肖邮票,终于得以开卖了。
尽管这一天很冷,排队的人太多,冬衣总是太薄,可邮迷们却呈现出一种积极的精神面貌。
大家无比快乐地在冷风中忍耐着,坚持着。
不为别的,就因为工体里面的集邮者探出脑袋往前看,总能看到买到邮票的人笑嘻嘻的走出来。
而场外的集邮者们看到高兴购买到邮票的人走出来后,他们后面的队伍还在不断地延长、延长。
再加上没有集邮证的人真的买到了双联张走了出来,完全验证了大经理刚才当众的承诺。
于是所有排队的人都开心了。
在邮迷心中,这一天又是一个神圣的日子,是他们的嘉年华!
当然了,如果自此就一番风顺了,大家都严格遵守秩序。
风轻云淡的把邮票买回家去,那也就太脱离实际生活了。
因为还有个细节不难猜到,在这种相当罕见的大场面是不会短了那些想钻空子的机会主义者。
毕竟邮票交易在“运动”时期就没中断过,私下的钱物交易又持续好几年了。
集邮总公司门口“小市场”,邮票日交易量和规模,早就甩开那些倒粮票的人聚集的“东单公园”,甚至超过了友谊商店那些“炒汇”的黄牛,堪称目前京城最大的投机市场。
应运而生的,就是依附在这种邮票交易上的邮票贩子们。
而且得说,1984年邮票贩子已经和当初的不大一样了。
他们从“草履虫”已经进化到了“小鱼小虾”,多少也能有点内部门路,掌握个几千块的资金来运作了。
虽然比不了正经跑南方的个体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个月轻松捞个千八百块还是不难的。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就算是有钱人了。
所以目前许多邮票贩子都不是业余的,已经变成了职业化。
要么跟单位请了长假,要么索性就是没有工作,专门吃邮票就够过滋润日子的了。
也正是这些人,日后接受了政府的收编,构成了京城邮商的基本队伍。
所以十点左右,当体育场内外的情况正常化的时候,这些邮票贩子就趁着安保人员松懈了,开始冒头闹妖儿了。
工人体育场之内,有人开始从队伍里出来,就在队尾慢慢的溜达。
排队的人们在这小子经过身边的时候,都会听见他小声念叨“邮票,邮票,买鼠年生肖票吗?我有,我有啊……”
还有人专门盯着那些已经购买了邮票的人。
在他们走出来时,迎面过去找那些兴致不高的人。
“你有集邮证吗?没有?啊,就买了两张吧?那还想要买吗?想要,找我啊……”
工人体育场外的大门口,类似的招揽就更明目张胆了。
因为里面毕竟还有人管,行事得隐蔽一些,而外面则是彻头彻尾的自由之地。
类似的招揽生意无处不在。
邮贩子,“嘿,哥们儿!咱聊聊!”
“嗯?你认错了吧?”排队的邮迷对突如其来的搭讪,一头雾水。
邮贩子,“嗨,我们是不认识,可聊聊不就认识了嘛!反正来这儿都是为了邮票来的。哎,你有集邮证吗?”
“有啊,我从六里桥赶过来的,就是为了买整版票。可惜,今天车抛锚坏半道儿上了,那个破公共汽车啊。害我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那我都不用问你就知道,你排这么后头,心里肯定着急。你觉着你自己能买到邮票吗?”
邮迷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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