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盛玉亮怒气冲冲地回屋,将眼前的瓷器当成李瑄砸得稀啪烂,也难消心头之恨。
“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敦煌城中,盛玉亮府邸。
“竖子欺人太甚!”
越想越气,又把面前的桌子都掀翻,家中的女眷吓得缩在房间。
不一会儿,敦煌别驾王琮来到盛玉亮的府邸。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所以才立刻来找盛玉亮。
“别人不行,李瑄却敢。当初在临海的时候,余姚太守高玮当场就被李瑄砍了。临海太守黄望衡也被逼得自杀。或许圣人又给了李瑄特权,别忘了,他楚国公,实封八百户的楚国公。”
李瑄对盛玉亮训斥一顿后,让他赶紧去办案。
而李瑄继续在府中,沐浴更衣,用最简单的方法,洗尽风尘。
想到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故让王琮进入房间。
“太守何必动怒,节度使是圣人任命,太守更是一地大吏,李瑄也不能无缘无故杀你!”
看到房屋中的乱象,王琮让盛玉亮稳住,别自乱阵脚。
盛玉亮来回踱步,拍着手掌说道。
按理说采访使没有权力杀死身穿绯袍的太守。
按照流程,处置地方官需要先向圣人禀告其罪过,然后是由吏部罢免,再由大理寺、刑部审查,最后押送到长安治罪。
很少有太守直接被杀死在地方,往往一县之令犯法,也要押送至长安。
但血淋淋的教训,不由盛玉亮不担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太守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
王琮沉默片刻后,才向盛玉亮说道。
他也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
“李瑄这竖子,他仗着自己是宗室,又是宰相的儿子,才有如此成就。我要是有此背景,何需受此侮辱。”
盛玉亮想到刚才被当孙子骂的窘境,眼睛红了。
他认为李瑄能年轻至高位,全是因为背景深厚,领先在起跑线上。
哪像他,还要寒窗苦读,考进士,然后经过吏部铨选,再从地方县丞开始干。即便如此,他只用十几年,就成为一郡太守。
盛玉亮恨李瑄这样有特权的权贵。
“太守,不如我能上奏朝廷,弹劾李瑄。”
王琮向盛玉亮说道。
他虽然入歧途,但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他们就是贪官,不会去标榜自己的名声。
他知道盛玉亮不是恨特权,而是恨自己没有更大的权力,恨自己没有李瑄那样的身份。
如果有,一切的错误,就可以免去责罚了。
“只怕弹劾的奏折还未到圣人手里,李瑄已经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我觉得林朝城把我供出来了,李瑄有备而来,随时都可以将我抓起来。”
盛玉亮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李瑄在收复九曲,与吐蕃展开大战,这件事情会草草结案。
哪想到李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明明是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领,不断地掺和地方事务。
之前的皇甫惟明、夫蒙灵察、王倕、盖嘉运、杜希望等哪个会如此?
更何况,李瑄刚担任河西、陇右采访大使。
他连抽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那该如何去做!”
王琮也心中发憷,如果盛玉亮倒了,他也性命难保。
他的罪过,肯定会被施以极刑。
“王别驾,你觉得我要像黄望衡一样畏罪自杀?还是像高玮那样被李瑄砍下脑袋?”
盛玉亮突然间变得镇静,问出这么一句话。
“难道没有第三条路走了吗?”
荣华富贵这么久,哪一条路,都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对于贪官来说,只是在灾祸来临的时候后悔。而作威作福,享受金钱美女欢乐的时候,只恨自己权力太小,而不能得到更多。
“有!”
“杀死李瑄!”
盛玉亮语出惊人地道。
“李瑄是楚国公,是宗室,是两镇边帅!杀李瑄是为谋反啊。届时不单单我们自身难保,我们的家人也要被牵连,断子绝孙呐!”
王琮舌挢不下,他被盛玉亮的话惊到了。
本来只是想收一点钱财,让自己富贵一些。
到最后野心在滋生,欲望在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自己是百姓痛恨的贪官,明知道是错,却难以回头。
因为贪官污吏没有退路,一旦踏上贪欲的桥梁,每走一步,身后的桥梁陷落,再也退不回去,他们只能咬着牙向前走。
有的贪欲之桥很长,有的贪欲之桥很短。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贪欲之桥的终点,是为悬崖。
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
而眼一红,心就黑了。
当他们的升迁速度,比不上欲望膨胀的速度,这会使桥梁塌陷的越来越快。
此时,盛玉亮就是眼红的状态。
“我们的家人,享受我们带来的荣华富贵。现在我们只是冒险继续为他们争取。兔子急了还咬人,难道李瑄杀我,我还等待着引颈就戮吗?”
盛玉亮一把抓住王琮的衣襟,大吼道:“你能吗?你能吗?你能吗!”
一连三声,一声比一声重,竭斯底里。
把王琮摇得头晕目眩。
“不能!”
最终,王琮也吐出这两个字。
李瑄有备而来,他也意识到现在存亡之时。
一個不甚,就会死在李瑄的刀下,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就李瑄的名声。
听到王琮的话后,盛玉亮这才松开王琮的衣襟。
王琮不禁向盛玉亮询问:“可我们想除掉李瑄,谈何容易。据说他能生撕猛虎,万人难敌。城中的玉门军,随时会调动支援李瑄。况且,即便杀死李瑄,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是王琮担忧的问题。
李瑄彪炳的功勋,无人不知!
“哼!猛虎凶残,十个猎人就能捕杀。都传李瑄万人之敌,盖霸王之勇,我是不信,再怎么也是血肉之躯,战场杀百人最多极限。更何况,如果李瑄没有战马,他还有那么厉害吗?十个人扑过去,就能将他扑倒。”
“我们以找到贼商,引诱李瑄出城,去城南龙勒山下的庄园内,在那里伏杀李瑄。”
“杀死李瑄后,我们将其嫁祸给那三个胡人商队,然后将那三个胡人商队全杀了。”
盛玉亮很快就想到一条计策。
“我们跟随李瑄去龙勒山,李瑄死了,我们却活着,圣人一定会审讯所有官吏,到时候我们也难逃一死啊!”
王琮虽然觉得计策很妙,但不足以为他们开脱。
他们把李瑄叫到龙勒山下的庄园,结果万人敌的李瑄死了,他们活着,是个人都会怀疑他们。
李瑄是圣人最宠爱的臣子,想轻易揭过,怎么可能?
“取下李瑄的脑袋,投靠吐蕃。荣华富贵,也应该可以保持吧?”
盛玉亮一想,是这么个道理。李瑄死,他们也难活。
李瑄活,他们必死。
索性咬了咬牙,投靠吐蕃王国。
李瑄连连重击吐蕃,攻克九曲,使吐蕃元气大伤,国力相较于天宝元年跌落一大截。
直到现在,李瑄还在九曲屯步骑十万。
其吞并青海的目的,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吐蕃失去青海,则失去北上河陇的机会。
李瑄是吐蕃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这关键时刻,有人把李瑄的头颅带个吐蕃赞普,必然会被许以高官厚禄。
“那我们需要在不惊动玉门军的情况下,杀死李瑄,攻破阳关离开。我们需要需要人手,而且郡兵不一定都听我们的。”
王琮向盛玉亮说道。
“郡兵有一半得到好处,如果他们不想被治罪,就必须帮我们。我还会让敦煌郡的豪强大族派人到龙勒山庄园埋伏,我有这些豪强大族的把柄,一旦李瑄得知,必血洗他们,豪强大族不敢不听。龙勒山庄园的胡商也能凑出二百人的队伍。我们总共不会少于一千五百人,就算李瑄带上所有亲卫,在入庄园,失去战马的时候,也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盛玉亮想象可以调动的郡兵、家奴、豪强子弟、豪强奴仆、胡商。
认为可以出其不意,将李瑄杀死在庄园。
然后攻破阳关,逃之夭夭。
阳关只有守军三百,突然袭击,一定可以拿下。
“呼!什么时候去做!”
王琮知道有极大的风险,但他们没得选择。
不反抗就是死。
李瑄只是以失踪七十几名良家妇女,就能治盛玉亮的罪!
更何况李瑄已经掌握他们的证据。
盛玉亮为防止边军抓到贼商,特意将贼商藏在龙勒山的庄园内。
这些贼商非常聪明,他们表面上是三支队伍,实际上还有几支合作的胡人商队在河西走廊,只有贼商能联系到。
那几支胡人商队只干正经买卖,底子干净。
关键是盛玉亮也不知道那几支胡商队伍的底细,所以不敢杀人灭口。
几个贼商首领告诉盛玉亮,如果他们死了,自己伙伴肯定会将盛玉亮等人告发,他们有确凿的证据。
盛玉亮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仅要为贼商寻找庇护所,还要为贼商遮掩行踪。
“就是第三天!如果李瑄不上当,或者召玉门军去,我们就等死吧!”
盛玉亮看到书架上有一尊玉佛,双手合十。
这是房屋内罕见没有被他摔碎的东西。
他本不信佛,但这一刻,他祈求佛祖保佑。
太守府。
李瑄洗漱沐浴完毕后,将颜真卿叫到屋子内就食。
一盘羊肉,一盘白菜,几张胡饼,已是人间美味。
“李帅将盛玉亮逼迫得太紧,要防止他狗急跳墙啊!”
颜真卿看李瑄用胡饼卷着羊肉、白菜,吃得津津有味。他因这件事,没有胃口。
“如果只是抓盛玉亮,不需要我亲自前来。我想找到贼商的线索,将他们全部绳之以法,最好借机处死一批豪强。”
李瑄要的就是让盛玉亮狗急跳墙。
在这敦煌城中,盛玉亮哪怕联合豪强,也不如玉门军强大。
“李帅有计划,属下就放心了。只是您本不用成为苍鹰郅都,就能威望天下。为何不考虑一下后果呢?”
颜真卿咬了一口胡饼后,忍不住向李瑄问道。
连圣人都不愿意与天下豪强为敌,李瑄却这样做,会引来无尽的麻烦,将来举步维艰。
不论李瑄去哪一地,豪强很容易反抗李瑄。
他已经听说有豪强卖掉土地,迁徙离开河陇。
这是李瑄手握十几万兵马,如果李瑄没有军权在手,这些豪强会把李瑄撕碎。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普通百姓的生死,决议不在官府,而在豪强。佃户如同奴隶,又如豪强的私兵,他们迟早会直接影响到朝廷,让山河破碎。将来不是大泽乡雨夜中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广宗城外的齐声怒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豪强已成为附骨之蛆,如果不除,天底下将没有土地。从汉代的镜子,能看到朝代的兴衰,殷鉴不远了。我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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