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柱显然早有准备,从腰上抽出两页纸,展开后,大致扫上一眼,递过来道:“这是学子们去各个村子调查后,搜集回来的信息,大人且看。”
陈韶接过来,从头到尾快速扫上一眼,“都是很普通的药材。”
赵良柱点头,“虽然事先已经说过是雇用他们种植药材,种坏种死都不要他们赔偿,但因为以前靠卖药材为生的百姓只有极少数,多数百姓虽然想赚钱,却也不愿意贸然承担风险。”
七爷纠正道:“不是不愿意承担风险,是没有把握的事,不敢乱应承。”
赵良柱点一点头,也认可他的说法:“按我的意思,头两年就种这些普通药材,等他们有经验了,我们再按部就班地换种稍稍贵重一些的药材。”
“可以。”陈韶点头,又再次看着纸上的记载,“我看百姓们对栽种药材还是蛮热情的嘛,每个村子都有过半的百姓愿意尝试。”
赵良柱笑了,“不是他们热情,是免费看病,还有大人分粮、还地、分钱、免赋税等利民举措赢得了他们的信任,让他们愿意相信我们。”
“不管是什么原因,”陈韶说道,“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七爷赞同的同时,不忘提醒:“虽然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那些学子,我看不少人近来频频受百姓赞颂,都有些飘飘然了。”
陈韶朝外看一眼,学子们的吵闹声,哪怕隔着一道门,还是能清晰入耳。他们这样的吵闹,已经不是第一次。陈韶并没有让蝉衣或是傅九出去阻止,收回目光,浅笑道:“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劲头最足的时候。出身最好的,也不过是家中多个几亩地。如今帮着百姓做些事,得了百姓诚恳地称赞,肯定会高兴。且容他们再高兴一阵吧,再过些时候,只怕他们想高兴,也高兴不出来了。”
这是对他们另有安排。瞧着她眉目间染着的笑痕,赵良柱若有所思地朝外看上几眼。七爷没有那么多想法,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夸几句道:“做事倒的确是勤快。”
陈韶笑一笑,没有再说他们。再次看一眼纸上的内容后,问赵良柱道:“接下来你是什么安排?”
“如今正值夏暑之季,适合种植的药材不多,但也不少。有蓝靛根、夏枯球、铃铛花、牛膝、白芷等。”赵良柱侃侃而谈道,“书院恰好有这几样药材的种子,还不少,而且徐夫子及十个医学生对药材的种植与养护也颇有心得。我目前的打算是,由徐夫子担当药材种植的总指挥,十个医学生负责到各个村子去引导百姓栽种。同时,再在各个村子挑一到两个脑子灵活地负责平时的管理。”
陈韶暗忖片刻,说道:“如果只是管理,那就先不要找人了。”
怕他多想,陈韶放缓声音解释道:“各村已经有村正了,只是管理的话,让村正平常兼顾一下就可以。另外找人来管这些,那么势必还得找人来管他们,无疑又会浪费一层人力。但如果是技术方面,倒是可以考虑。”
赵良柱笑道:“我说的就是技术方面。”
“那倒是可以。”陈韶边想边说道,“不过技术方面,不能只考虑脑子灵活,还得考虑是不是扎实、稳重,能担得起责任。”
赵良柱点头。
陈韶将手中的纸还给他,并提议道:“其实要找这种技术型人才也很简单,只要到各个村子走一圈,但凡粮食种得好,鸡、鸭、鹅之类也养得好的人家,基本是脑子灵活,稳重有担当的人。另外,还可以再跟徐夫子商量一下,挑出这样的人才后,可以集体送到书院,由他集中教导个十天半月。这十天半月的用度,由惠民药铺来承担。”
知道惠民药铺如今没有什么钱,不等七爷开口,陈韶便道:“回头我会让全书玉送一万两银子到药铺,这一万两银子是药铺的储备基金,以后药铺的一切,包括药材的支出,技术人员的培训等等,都从这上面走账。因为惠民药铺是第一家官方药铺,要如何自负盈亏,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目前还是一个摸索阶段,所以你们也不用害怕花钱,也不用害怕走错路。花了不该花的钱,走了弯路,及时总结,适时纠正就好。”
赵良柱对她的提议与铺路很上心,七爷对她给钱的举动也很满意。
看着两人舒展的眉目,陈韶忍不住笑一笑后,说道:“您二老要是没事,我便去忙其他事了。”
“你去忙吧,我们也该回去了。”七爷起身道,“这药铺才开,不盯紧些总是不放心。”
赵良柱跟着起身道:“我也得赶紧回去跟徐夫子商量让他教导百姓种药材的事。”
“那就一起走吧。”将两人送出二堂,又目送着人都走远后,陈韶才转身回来。耳听着学子们叽叽喳喳或议论他们前些时候去村子里的种种,或分享他们去庄子上的事,陈韶慢慢走到案台上坐下来,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两下后,笑盈盈地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这趣事说了快半个时辰还停不下来,不如也说给我听一听?”
学子们都脸色发燥地安静下来。
陈韶笑道:“不用拘束,我没有调侃你们,我确实想知道你们这次去各个村子的所见所闻。”
“那学生先说吧。”陶明站出来,向着她揖一揖手后,朗声说道,“学生去的是郡城南边的河子村、安吴村、常都村、丘化村和江泽村,这几个村子距离郡城最近的也有三十里。文家在这几个村子附近也有一个庄子,河子村、安吴村、常都村跟之前的大树村、大石村等一样,也长期地受着文家庄子的欺凌。学生过去时,村里的百姓得知学生曾跟着大人一起分过粮、还过地,发过钱,都来问学生,大人何时过去帮一帮他们。学生答复他们大人正在挨个庄子解决,让他们稍稍等上几日后,不少人当场便哭了。”
有几个学子附和道:“我们去的那几个村子的百姓,也问过这些。”
陈韶点一点头,示意陶明:“继续。”
陶明有些不满被那几个学子打断话,以余光扫他们一眼后,才继续道:“后来,学生跟他们说了种植药材的事,听说是给惠民药铺种,他们都争相答应下来。”
陈韶再次点一点头。
见她并没有点评,也没有夸赞,陶明掩着失落,退了回去。接着,又有学子站了出来。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学子们争先恐后,但所说内容却与陶明相差无几。陈韶面上没有表露,心里却隐隐闪过几分失望。
她让他们说各个村子的见闻,当然不是为了听百姓对她的恭维,而是想听一些切实的调查数据。
好在,在她几乎快要忍耐不住时,第十七个学子,许显民站了出来。
许显民一开始说的话,也与陶明等人一样:“学生去的是南上村、荣安村、树宁村、子湖村、陵龙村及扶江村等六个村子。不巧,这几个村子周围不仅有文家的庄子,还有任家及范家的庄子。因而,这几个村子的百姓过的日子比大树村、大石村等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目前除了文家庄子外,任家和范家已经将田地都还给了他们,也给各家分发了十余斤粮食。虽然文家的庄子还没有归还他们的田地,但几个村子的百姓早已经知道大人分粮、还田一事。学生才到那边,他们就围拢过来,向学生说着感谢大人的话。学生说明来意后,几个村子的百姓也同他们去过的那些村子一样,都积极地答应着要种药材。”
话到此处,他的话锋才猛然转了个弯,“但学生在田间地头,尤其是在近来无人看管的文家庄子那些田间地头路过时,却无意看到丛生的杂草中生长着黄花地丁、紫花地丁、竹叶菜、夏枯草等,可说多不胜数,在文家庄子后面的山脚,狗贴耳、拉拉藤、散雪草等就更多了。学生问过村子里的人,这些药草都不值钱,他们平常都是当成杂草锄了,也就生病或是受伤时,才会挖一些回去服用。”
顿上片刻,顺便也稍稍斟酌了一下后面的话后,许显民才继续道:“从村子回来后,在跟良柱叔商讨药材种植时,大家普遍认为,应该从这些最简单的药材开始,但学生不太认同这一安排。”
听着因他的话而渐起的议论声,许显民坚持道:“学生认为,这些药材原本就随处可见,根本不需要再特意栽种。只要各家除草之时,把田坎或是地边的留下即可。更甚者,只要惠民药铺肯出钱收购这些药材,百姓们随便到山上采摘一二,便已经足够应付药铺的日常使用。特意去栽种这些原本就可轻易获得的药草,是在占用百姓的耕种时间与田地,与药材的价值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对等。”
“我赞同许显民的话!”刘德明紧接着站出来,向着陈韶揖手道,“学生去的是东封村、隆平村、浦河村、东鹤村,还有屯青村等五个村子。学生也在这五个村子的田间地头发现了大量的药草,仅在东封村,学生只随便走了一圈,便采摘了满满一背篓的药草。”
孙棋也适时地站出来说道:“学生也赞同许显民的话。学生家中所在的村子,一向将这种随处可见的药草当作杂草处置,有时甚至因为这些药草昨日才锄,今日又长,认成一种烦恼。如果真要让各村的老百姓栽种如杂草一般的药草,长此以往,定会让许多人变得偷奸耍滑!就比如,这些杂草不用种也能长,那就把田地空着,让它们长出来杂草卖钱好了。”
陈韶敛起笑容,一一扫过交头接耳的众学子,平静地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有相同或是不同的意见?”
众学子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实在观察不出她的情绪,便也都不敢发话。陈韶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开口后,又问道:“没有人说话是吧?”
说着,她将目光落到了一贯爱表现的陶明身上。
陶明赶紧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既然没人再发表意见,那这次清查文家庄子的行动就以许显民、刘德明及孙棋为队长,”陈韶缓缓开口,“两队二十二人,一队二十一人,自由组队。以一炷香为准,一炷香后没有组队的人,我会当作自动退出此次行动。”
议论声霎时大响。
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连许显民、刘德明和孙棋自个也没有料到。三人互相看一眼后,脸上都忍不住绽出笑容来。
其余学子在稍稍地议论后,便迅速朝着三人拥挤过来。很快,三人就被冲散。陶明被裹挟着凑到了孙棋身边,看着刘棋那张得意的笑脸,肠子都悔青了。刚才陈韶都已经看向他了,这分明是在给他机会,可他竟然就这么错过了!强压着心底的愤怒,他扬起笑脸挤到孙棋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恭喜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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