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如水,月灯烛影。
大殿此刻落针可闻,不时有大臣擦去头上冷汗。
纪宴霄眼眸深了一瞬:“圣上”
“让她们说。”纪鸿羽打断他的话冷冷盯向殿前。
姜藏月自纪宴霄身侧走出,风吹起她青色裙袂和长发,显得人更是削瘦单薄几分,她背脊一寸寸弯下下跪行礼,垂眸道:“回圣上,奴婢未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芙蓉扶着肚子也下跪解释:“回圣上,妾得大殿下看中入了府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对于圣上更是敬仰甚多,妾虽出身寒微,家境窘困,但也知道黑白是非,如今身怀有孕更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回父皇,儿臣府上侧妃芙氏定然是没有这样的胆子,今夜之事许是旁人陷害,还请父皇明察。”
纪烨煜此刻也绷紧了神经,他暂时没想到是谁要害他。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告诉朕,谁是幕后主使?”纪鸿羽淡淡道。
“儿臣冤枉!”纪烨煜心头一凛,口头话先说了再说。
帝王冷笑:“都冤枉?那今日就好好看看这桩案子,灌酒!”
副指挥使再次踹了那宫婢一脚,天子几案上的酒壶就要逼近,宫婢疯狂挣扎后退,整个人汗流浃背,尖叫出声:“圣上!奴婢没有说谎,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受人逼迫!”
原本这下了毒的酒壶该出现在芙侧妃的桌案上,又怎么会出现在圣上的桌案,她是真的不知道。
帝王再度冷笑:“无论有没有说谎,皇宫内绝对容不下包藏祸心之人,竟敢下毒下到朕面前来,其罪当诛!”
宫婢吓得头都磕出了血:“奴婢绝不敢毒害圣上!”她口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两句。
若是仔细瞧着,能发现她眼睛环顾四周,害怕又怨恨,似乎在找什么人。
宫婢的手都在发抖,姜藏月上前几步,浅青色裙袂出现在她视线里,遂行礼。
“圣上可否让奴婢说几句。”
“准。”
“中秋夜宴,君臣同乐,圣上先前可有用过酒壶中的酒?若是有,为何最后撒的这一杯却是有了毒?”姜藏月行礼:“这宫婢既然做下这件事,那么之前跟她接触的最后一人便有重大嫌疑。”
都察院御史仲无站出来,神情严肃:“圣上,臣启奏,刺杀天子尤为重罪,其罪当诛,更应严审,不可冤枉好人,也不可放过奸人。”
宫婢咬死了一句话:“是芙侧妃指使安乐殿女使做的!”
姜藏月淡声道:“奴婢若有心得了芙侧妃令刺杀圣上,明知事情会败露还要一意孤行为之,岂非愚蠢下策。”
她行礼拜伏:“奴婢是安乐殿的女使,又怎会与荣王府往来。”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
羽林卫和暗刑司的人将整个承清宫殿前围得水泄不通,灯火通明的中秋夜宴也染上了肃杀的气息,纪鸿羽回到高位落座,看向纪烨煜又道:“你怎么说?”
纪烨煜沉声道:“儿臣府上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父皇,此事实在有蹊跷,或有人栽赃陷害,意在儿臣。”
帝王犀利的目光落在纪烨煜面上,见他并无心虚只有凝重,一时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纪宴霄也站了出来,语气不急不缓:“臣得圣上宽宏大量才有今日,今日一事若真罪在安乐殿,臣死不足惜,但万不能让大殿下蒙受不白之冤,亦不能让圣上圣名有损,还望圣上明察秋毫。”
帝王看向大殿之下跪着的臣子和皇子,这才缓缓道:“朕相信你们没有这个胆子。”
众人齐齐行礼。
帝王冷笑一声:“不过今日之事已经抬上明面,那就在大殿之上查个清楚。”
纪宴霄道:“谢圣上明察。”
帝王看向这深深宫阙,红墙碧瓦在月灯流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得阴暗之处的触目惊心,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搅动风云。
他冷冷道:“此事既然牵扯到安乐殿和大皇子府,朕今日就让你这吏部主事当着朕的面查,可能查清?”
纪烨煜眼神深了深。
纪宴霄行礼:“臣定然竭尽全力。”
纪殿下任吏部主事却要查案?
芙蓉不动声色攥紧了掌心,按理说查案之事向来是交由刑部调查,若真是罪大恶极之人,便会移交暗刑司,更或者与廷尉府大理寺三司会审,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吏部主事头上。
所以,圣上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今日查不出来呢?
芙蓉看着纪宴霄的方向,不自觉带上一缕深沉。
殿下的处事能力她自然不担心,能够从任人践踏的位置爬上来,那就有足够狠辣的手段。她更想知道的是圣上此举是为了什么,眼下纪烨煜接手修筑河堤之事,若今日罪名落了下来,恐怕朝堂之上会有一番变化。
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通,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太子身子虚弱常年在皇家行宫将养,是以鲜少有人见过,可万一太子要回宫了呢?
帝王坐在高位,只瞧着底下闹剧不出声。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吗?”
纪宴霄站在那宫婢身前,微微笑着,嗓音温柔又动听。
大殿檐角挂着的铜铃依旧在不停作响。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宫婢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纪宴霄语气温润却不委婉。
“可真是愚蠢。”
“奴婢不敢说谎。”宫婢拼命磕头:“确实是芙侧妃让殿下殿中女使做的。”
“你若是为了家中亲人,大概是不会这样说罢。”
看着眼前青年眉目温柔的模样,宫婢多少放下些防备:“奴婢只是实事求事。”
“这样么?”纪宴霄唇角的笑像拂过的春风:“安乐殿的女使又怎么会认得承清宫天子近前当差的人?”
“奴婢”宫婢有些慌了。
纪宴霄温柔的眸子在夜色里显出几分无害:“不如你看看,谁是姜女使?”
中秋夜宴间,承清宫殿前,陈滨低眉顺眼跟在路安和后面冒冷汗,心里不停祈祷。
本是深秋的天儿,他杵在这要命的宴会间竟然活生生湿透了内衫,这会儿风一吹,凉得他直打哆嗦。
可巧老天似乎没听到他的祈祷,青年不疾不徐的脚步停在了近前。
明堂高座是帝王,大殿左右两侧是文武百官,审这件案子为首的是纪宴霄,他让羽林卫的人架着那宫婢看向暗刑司这一方。
如此气氛肃穆的场景,陈滨当即心里就发毛,这事儿暗刑司不沾手才最好,若圣上有心打压,那暗刑司也只会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纪主事。”陈滨得了路安和的眼色硬着头皮上前,毕竟这么件小事,总不至于要副指挥使亲自上刑。
“方才我让宫婢站在一排,此人口口声声道是我宫中女使交给她做下此事,却连人都不识得。”纪宴霄轻笑一声:“有劳陈镇抚使动刑。”
姜藏月行礼道:“还望大人还奴婢清白。”
陈滨看了一眼姜藏月,又看向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不由得头皮发麻,夭寿啊!
他现在看见姜藏月就满身鸡皮疙瘩到处窜。第一次接触是因为舒贵妃的案子,那一日结案他脑袋差点没被指挥使削下来,还被指挥使罚去乱葬岗搬了一个月尸体。
他堂堂官员竟然成了搬尸匠人!!!
他又不好这一口。
搬尸就不说了,回来之后身上就带着一股子臭味儿,怎么都洗不掉,平日里的下属和同僚看见他就吐。
他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才不臭了,结果今日又被纪主事拉出来遛。
陈滨觉得简直是天亡我也!
眼下中秋夜宴毒杀这桩案子,不仅牵扯大皇子府上还牵扯安乐殿,更是圣上亲口发话让纪主事审案,这案子要怎么审得什么结果,他哪里敢揣测啊。
往日里反正他处理事情就是做做表面功夫,若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和稀泥也就算了。
但眼下不行,这宫婢真该死啊!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陈滨让人拿着刑具,圣上在看着,就算是表面功夫也得按照流程走实在了。
宫婢还是一口咬定就是芙侧妃指使安乐殿女使让她下毒谋害,大皇子府和安乐殿自然也是不承认的。
文臣武将也小声议论起来,不过相信纪宴霄和纪烨煜的朝臣还是占多数,一个臣子一个皇子又不是想不开非要去做那老寿星上吊的事情。
陈滨既得罪不起大皇子,也得罪不起纪主事,目光只能憋屈又害怕落在姜藏月身上:“你可有何要说的?”
姜藏月行礼道:“承清宫的宫婢说是奴婢得了芙侧妃的令毒杀圣上,可她根本不认识奴婢,又如何断定是奴婢让她做的这件事情?”
姜藏月眉眼间一片平静:“无凭无据,无人无证,不足为信。”
“那日夜里太黑,奴婢没看清脸,但就是姜女使!”
“既如此,我是在何时何地将何物交给了你?”
“是是昨日子时夜里,你偷偷将毒物装在荷包里给奴婢的。”
“昨日子时我在安乐殿中替殿下打扫书房,因着第二日二殿下要借阅,是以书房的灯烛亮了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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