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君臣问策。
陈平闻天子问讯,爽快答道:臣亦不知,百官自有主其事者。陛下若问决狱,责以廷尉;若问钱谷,可责治粟内史。
汉文帝愠怒道:则我置左右丞相在朝,是为何用哉?
周勃闻听天子出言不善,愈加惊慌。
陈平从容答道:宰相者,是辅佐天子,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若事必躬亲,则复置百官有司,何为?
文帝闻罢,哈哈大笑:卿乃大才,真我大汉丞相也。
周勃惭愧无地,起身再拜:臣之才能,不及陈平万一。请许臣以病辞,去此相位。
文帝勉慰数语,就而允之,于是诏命陈平独相。至此陈平职冠群臣,乃为百官之首。
奇花易谢,好景不长。陈平为相未及一载,便于孝文帝二年患病去世。孝文帝悯其大功,赐谥号为献侯,命其子共侯陈买袭承父爵,并领曲逆封地。
事件悬疑:陈平“受金盗嫂”之典,出于《史记·陈丞相世家》。其文略云: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
从字面上看来,周勃完全是出于嫉妒,捕风捉影,谄害陈平。然而其中疑点十分明显,便是陈平自楚营逃奔汉王之时,只是一降将而已,而且孤身一人,并无任何背景可言。即便被封为都尉,又怎可与周勃这个汉王发小同乡,一同起兵,且兵权在手之勋臣大将相比?如果说周勃出于嫉妒,对一个外来降将大肆诬陷,则以其心胸,又怎能高居汉相之位?
历史真相:其实是因周勃十分欣赏陈平才能,又深知汉王刘邦性情好恶,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实助陈平必得重用,为汉王选贤任能之举。其中蹊跷,只需回顾周、陈二人,一生中三次完美配合,屡建奇功,便知端地。
镜头闪回,叙述陈平与周勃数次合作。
陈平原随项羽,单枪独马夜渡黄河,投奔汉王。刘邦并未对其另眼相待,只是随众赐宴而已。陈平恐此后再无机会得见汉王,便以有事相报为名,宴后独自留下,畅论天下时局,以满腹才华打动汉王。刘邦与谈大悦,遂命为都尉,使其监管满营诸将军纪。
汉军诸将由此哗然,不愿受此楚军逃兵管辖,由是诉诸将军周勃。
周勃暗中观察,见陈平果有大才,满营诸将,未有及者。因此不但听信诸将报告参劾,反而将欲力荐于汉王,劝其重用陈平。但深知汉王性情,最忌朋党互荐,由是便思一计,拉上灌婴,反向汉王进谄。以捕风捉影之事,小事重报,捏成盗嫂、受金,两条重罪。
刘邦听其二人所献谗言,感觉十分可笑,遂自言自语道:小叔与阿嫂私通,乃是房帷之中隐晦之事,本来无据可查;而收受军士小礼,凡是带兵将军,何人不犯此错?岂可独罪陈平!以此二罪谄之,其实是欲表明陈平职小,不足以服众也。
于是唤来陈平,询问一番。陈平妙言答对,便得重用,且被赐以重金,再不必受贿以图自存。由此众军不得不服,再不敢提甚异议。周勃一番表演,实助陈平固宠。
刘邦亲征英布,虽然最终获胜,但亦身负重伤。其后燕王卢绾也反,便派樊哙领兵征伐。但大军方出,朝中就有人向高祖进言,说樊哙与吕后勾结,实不可用。刘邦命陈平至营传令,使周勃接替樊哙,并将樊哙斩首回报。陈平再与周勃完美合作,生擒樊哙以归。
吕后死后,又是周、陈联手,调集北军,诛灭吕氏一族,然后迎立代王。
汉文帝继位,叙论众臣之功,众人皆争为己,陈平独让周勃。
陈平奏道:当高祖之时,臣六出奇计,周勃功不如我;今灭诸吕,臣功不如太尉。
于是主动要求辞去右丞相位置,让予周勃。汉文帝听罢大为感动,就封周勃为右丞相,陈平做左丞相。此乃陈、周二人第三度合作,建立不世奇功,力挽乾坤,结局皆大欢喜。
汉文帝留下二位丞相问政,陈平早已看出,天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看不惯周勃恃功自傲,欲罢其相位而已。故此一面任其先受一番尴尬,以顺天子心意,再轻轻数语妙答,以救周勃之危,替其解脱。此是二人最后一次配合,皆得保全官职富贵。
闪回结束,书归正本。
陈平谢世,文帝重新起用周勃,命其为相。
十个月后,因当时列侯都住在长安,京城粮食供应不足。文帝于是下诏,命令列侯各归封国,不得滞留长安。列侯贪恋朝中权位,各寻借口留在京城,不肯归封。
文帝发怒,复命免除周勃相国职位,使其带头表率,回归封地绛县。
周勃回到封地年余,每当河东郡守、郡尉巡行到达绛县,便想起当年高祖伪游云梦,借机擒拿楚王韩信之事。因畏惧被诛,便常身披铠甲,命家兵卫护,才敢来见郡守、郡尉。
此后便有人借此上书,告发周勃想要谋反。
汉文帝览奏,半信半疑,遂诏命廷尉前往绛县,审明回奏。廷尉又将此事交给长安令处理,于是捕捉周勃,下狱拘审治罪。
周勃恐惧异常,兼又拙于言辞,不知怎样答辩。
狱吏渐渐欺辱,周勃以千金贿赂狱吏,请其开恩。狱吏知道周勃为人忠厚,不会谋反,意欲救之,就在牍板背面写上一行字,相隔监门示之。
牍板之上写道:请公主出面,向太后求情。
狱吏所说公主,乃是汉文帝之女,嫁给周勃长子周胜。周勃一见大喜,恍然大悟。由是待长子周胜前来探监之时,命其还家说与公主,令其入宫见其祖母,为自己作证未反。并命将多年来朝廷增封及赏赐财物,都送给国舅薄昭,同时请其上奏美言。
案件审至紧急关头,薄昭果然替周勃出力,连夜进宫,向姑母薄太后进言。太后也早自孙女口中得知此案,认为周勃没有谋反情事。
来日文帝临朝之前,来向太后请安。薄太后忽发暴怒,抓起头巾,向文帝身上掷去,厉声喝骂:绛侯周勃,乃三世老臣,功高盖世。又身挂皇帝赐给印玺,在北军率领十万铁骑,不在那时谋反;如今身居小县封国,反倒要谋反不成!
汉文帝此时已经看到绛侯在狱中供辞,知其被屈含冤;又见母亲暴怒,急忙拜倒谢罪:太后休怒。狱吏也是刚查清楚此事,上报绛侯无罪,孩儿这就马上放他出狱。
于是立派使臣,持节前往刑狱,释放绛侯,复其爵位封邑。
绛侯出狱,谢恩还府,对家人叹道:我曾领百万大军,怎知狱吏尊贵如此!
于是回到封国绛城,安度晚年。乃于孝文帝十一年去世,谥号武侯,落得善终。
刘恒为帝,一面与民休养生息,一面巩固皇权。除重封周勃、陈平、灌婴等先帝旧臣,跟随自己由赵国入朝官员,皆都官至列卿。除保留旧有诸王,为张威势,又封宗室。
文帝诏命:立帝妃窦氏为皇后,长子刘启为太子。原赵幽王刘友之子刘遂,立为赵王;徙封原琅邪王刘泽为燕王;立刘遂之弟刘强为河间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皇子代王刘武,徙为淮阳王;太原王刘参,徙为代王;皇子刘揖,立为梁王。
赐封已罢,乃大力推行无为而治,休养生息。
文帝三年,济北王刘兴居发动叛乱,开启同姓王武装反抗汉廷先例。汉文帝派兵镇压,叛军土崩瓦解,刘兴居被俘自杀。
三年之后,皇弟淮南王刘长又举叛旗;尚未行动,即被朝廷发觉。文帝派人传讯刘长入京,罢其王位,发配蜀郡。押送途中,刘长绝食而死。
两起叛乱虽被平息,但朝廷中有识之士,认为诸侯王已成为对抗朝廷分裂势力,非解决不可。太中大夫贾谊,就是其中突出代表。
镜头闪回,叙述贾谊来历。
贾谊生于洛阳,少有才名,师从荀况弟子张苍。能诗善文,闻名于世。河南郡守吴公将其召致门下,非常器重。在贾谊辅佐下,吴公治理河南郡,成绩卓着,时评天下第一。
汉文帝听闻河南治理有方,擢升吴公为廷尉,位列朝班。吴公重义,因势举荐贾谊。汉文帝征召贾谊入朝,当面策试,甚喜其才,委以博士之职。
当时贾谊年仅二十一岁,在朝廷所聘博士中年纪最轻。出任博士期间,每逢皇帝出题命论,贾谊每有精辟见解,应答如流,获得同侪一致赞许。
汉文帝非常欣赏,因而破格提拔,一年之内便升任为太中大夫。
贾谊极喜针砭时弊,初任太中大夫,就开始为朝廷献策。文帝元年,贾谊上《论定制度兴礼乐疏》,以儒学与五行学说设计一套汉代礼仪制度,主张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以代替秦制。由于当时文帝刚即位,因此没有采纳。
文帝二年,针对当时弃农经商、淫侈之风日长现象,贾谊又上《论积贮疏》,提出重农抑商经济政策,主张发展农业生产,加强粮食贮备,预防饥荒。汉文帝采纳,以为贾谊才能突出,欲拔任公卿之职,周勃、灌婴、东阳侯、冯敬等人群起反对,进言诽谤贾谊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汉文帝为安抚旧臣,逐渐疏远贾谊,外放为长沙王太傅。
贾谊因贬离京,长途跋涉。途经湘江,写下《吊屈原赋》,抒发怨愤之情。
汉文帝疏远贾谊同时,得一男宠,名唤邓通,蜀郡南安人氏。
邓通之父名叫邓贤,家道殷实,连生三女,终得一子。当儿子降生之时,因见村北南阳郡到汝南郡官道方通,车马辐辏,故为婴儿起名邓通。
邓通幼年读经习文,弱冠时读书并无起色,专会弄水撑船。
西汉初年,读书人家有中产者,自备车马服装资费,可到京师做郎官,等候朝廷使用。邓贤颇有资财,于是置办车马服饰,送邓通前往京师长安,寻求光宗耀祖之路。
邓通因其性情诚谨,擅长划船,不久就被征召到皇宫为黄头郎,专职掌管行船。
忽一日,文帝做梦升天,百计难登;却有黄头郎自后推之,终至天上。文帝回头看时,见那黄头郎穿件横腰单衫,衣带系结在背。
梦醒之后,文帝至未央宫西边苍池中渐台,看到邓通衣带从后面穿结,正如梦中所见。及至召问姓名,姓邓名通,音近“登通”。文帝由是宠之,前后赏赐累计亿万钱。
又有一日,骊山老母许负扮作相面妇人,进入长安,每相奇准,轰动朝野。
文帝闻之,命其入宫,令为邓通相面。
许负细观邓通面相,摇头说道:此人命蹇,当会穷困饿死。
文帝不悦道:其穷通在我,何人能使其贫困哉?
许负不复再言,告辞而出。文帝便将邓通家乡大小铜山都赏赐之,许其铸钱。
邓贤年已古稀,感念皇上恩德,便带女婿入山,雇佣工匠,采铜铸钱。因严格遵照儿子邓通嘱咐,每个铜钱俱都精工细作,从不在铸钱时掺杂铅、铁,取巧谋利,号曰邓通钱。
因邓通钱光泽鲜亮,分量充足,厚薄钧匀,质地精纯,故此通行天下。上自王公大臣,中至豪商巨贾,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喜爱邓通钱。
邓通既蒙文帝宠爱,自行铸钱,由此富可敌国,更对皇帝感激涕零。
忽有一日,文帝患痈,痛不可当,医疗无效。邓通为报君恩,常为其吸吮患处。
文帝深为感慨,便问邓通:天下最爱寡人者,乃是谁人?
邓通答道:天下至爱不过父子,至爱陛下者,当是太子。
文帝闻此,点头称是。及至太子进宫问疾,文帝要其吸吮患处,太子虽然奉命,却面露难色。汉文帝由是认为邓通对自己之爱,超过亲生之子。
太子出宫之后,闻说邓通经常为父皇吮痈,心中惭愧,却也因此怨恨。
孝文帝除将严道铜山赐给邓通,又许吴王刘濞,自开豫章铜山之矿铸钱。因此邓氏钱和吴钱遍布天下,朝廷制钱反而难以通行。贾谊见此,忍耐不住,乃在长沙上《谏铸钱疏》。指出允许私人铸钱,必致币制混乱,伤及朝廷财税,建议禁止邓通采铜铸钱,文帝不听。
画外音:汉文帝驾崩之后,景帝继位,没收邓通全部家产,充入国库;并处罚金数以万计,使其逐年偿还府库,负债累累。邓通由此贫病交加,终于饿死街头。神相许负毕竟言中,非是难逃劫数,还是一个贪字害了自身。邓通闲话,说过便罢。
镜头转换,按下邓通,复说贾谊。
贾谊被发配荆南,以为长沙王太傅,只因远处阴湿之地,日月着实难熬。
好不容易挨至第三年,忽一日在室中读书,见有一只猫头鹰飞入房间,停于座位。
那猫头鹰其形像鹃,又称为鵩,世人视为不祥之鸟。贾谊见鵩鸟进宅,自谓寿命不长,伤感不已,乃作《鵩鸟赋》,以抒怀才不遇情怀。
《鵩鸟赋》传入长安,被人呈献天子案头。汉文帝由此想念贾谊,征召入京,并于未央宫宣室接见。宣室者,专门祭神典礼之处也。
文帝见到贾谊,先问政见,再问祭祀,转而询问鬼神。君臣二人促膝长谈,贾谊知无不言,一直谈到深夜。汉文帝兴味盎然,不觉移席至前,与贾谊几乎前额相抵。
谈论已毕,天色已明。
文帝叹道:朕三年不见贾生,自以为必有过之,以今日看来,犹相差甚远也。
于是命将贾谊调离长沙,使为幼子梁怀王刘揖太傅,出任大梁。
内侍不解,于是问道:陛下既谓贾生是为天下奇才,因何不使留于朝中,予以重用?
文帝:其间关要,非你小人可知。贾谊此时尚很年轻,棱角分明,若使参政,必致过激,易犯众怒,此其一也。
内侍:尚有其二乎?
文帝:今朝野之中,勋臣宿将及分封诸王相互对峙,盘根错节,矛盾本深。而贾谊力主削藩,若使其参与执政,则必与天下为敌,使朕陷入被动,此其二也。
内侍:尚有其三乎?
文帝:贾谊与邓通乃为死敌,朕今正以邓通抵制旧臣以及诸王,岂可使其二人互斗?最重要者,梁怀王乃是我至爱之子,今使贾谊辅之,用心良苦,你小人何知!
内侍:陛下明见万里,小人管窥蠡测,不能知其万一也。
贾谊既为梁怀王太傅,便即离京,随从梁王就国上任。此后虽在梁国封地,但仍体察朝中政事,居安思危。因正在年轻气盛,且恃丰华绝代,才能不世之出,尤其热血澎湃,不能自已。却不理解皇帝既对自己青睐有加,却为何将自己置于朝廷之外,便又满怀孤愤,故此多次上疏陈述政事。
文帝见他文辞之间锋芒毕露,知其未解自己深意,因而多次留中不发,亦不回复。
前元八年,淮南王刘长死,乃封其四子为列侯。贾谊闻而大急,乃上《陈政事疏》,又名《治安策》。其文恣肆汪洋,提出同姓诸王并不比异姓王可靠,且如此封国,最后都要背叛朝廷。解决办法就是分割诸侯王国,从而集权于朝廷。
文帝览之,十分欣赏。然而当时正用心于稳定政局,恢复经济,不欲立即实施,由是再次作罢。因对诸侯王采取姑息政策,所以导致景帝时期吴楚七国之乱。
汉文帝十一年,贾谊随梁怀王刘揖入朝,梁王不幸坠马而死。
贾谊深深自责,经常哭泣,心情忧郁。梁怀王无子,按例撤销封国。贾谊上书建议为梁王立嗣,扩大梁国及淮阳国封地,使黄河至长江连成一片。
文帝从之,乃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另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其后吴楚七国之乱,梁王刘武坚决抵御,终平叛乱,方见贾谊此时深谋远虑。
贾谊因伤心梁怀王之死,又常自责,终在忧郁中死去,年仅三十三岁。
画外音:汉文帝刘恒在位,常以秦亡为鉴,深知百姓生活之苦,性又节俭,奉行黄老无为而治政策。曾因惜财罢建露台,又诏罢天下田租。通过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汉朝经济得到长足发展,文教大兴,国力日益强盛。是谓一代明君,就此拉开文景之治盛世序幕。
薄太后出身低微,在汉高祖时颇不得宠。因被吕太后赶出长安皇宫,随儿子刘恒前往代郡,因而多知百姓疾苦。汉文帝即位之后,便常劝儿子关心民生,废除肉刑。
汉文帝至孝,欣然听从,则下诏书,议于众臣道:一人犯法,罪及自身。何连坐父母妻儿耶?我不信此法为善,卿等议之。
大臣按照汉文帝意见,经过朝议,上奏请求废除连坐法。诏书下达,天下无不称颂。
时有齐太仓公淳于意,临淄人氏,师从阳庆,传承黄帝、扁鹊脉书,学会五色诊病。
苦学三年之后,淳于意开始悬壶济世,给人治病。因天赋异禀,又有绝艺在身,遂能预决病人生死,一经投药,无不立愈,因此远近闻名。人道仓公切脉,已臻于神乎其技。
齐国侍御史成自述头痛,请仓公入府治疗。
淳于意为其诊脉之后,退出内室,摇头不语。
家人问道:我家主人何病,可有救乎?
淳于意:你家主人,是否贪酒?
史成家人:先生神断。我家主人最好杯中之物,嗜酒如命,无酒不食。
淳于意:此乃疽症,病因发于肠胃,因贪酒所致。五日肿胀,八日必死,无可挽救。
家人闻此,皆都不悦,似信不信。淳于意收拾药囊,告辞而去。到第五日,御史成开始全身肿胀;第八日头上,果然呕脓而死。
由是淳于意名声大噪,自此求医者络绎不绝,车马盈门。而仓公喜欢游山玩水,又不常在家中,故常使病家失望而归,日久愤懑异常。以致病人死亡,家人积怨,而仓公不知。
有富家求医不得,病人致死,于是告发仓公,说其借医欺人,轻视生命。
地方官吏听信一面之辞,遂谓淳于意玩忽职守,判其有罪,要处以肉刑。
按西汉初年律令,凡为官者受肉刑,须押送到京城长安执行。
淳于意无子,只有五个女儿。临行时都往县中送父,更无善策相救,只能相向悲泣。
仓公叹道:生女不生男,但遇急难,则有何用!
小女缇萦时年仅十五岁,闻听此言,遂决定随父进京,一路照顾生活起居。
临淄相距长安两千余里,着实难行。一路上父女风餐露宿,尝尽人间辛酸。好不容易到了长安,仓公立即被押入狱中,等候执刑。
缇萦求告无门,于是斗胆上书皇帝,为父求情,请做奴婢,替父赎罪。其书略云:
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奴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
汉文帝观书,深谓其说有理,遂向群臣道:犯罪受罚,理固宜也。但既受罚,宜令其重新做人。今惩犯人,黥刺残肢,岂能劝人为善哉。卿等议之,当替肉刑!
众臣拟定上奏,请求废除肉刑,改为鞭笞。刖足改为笞五百,割鼻改为笞三百。
文帝大喜,遂下诏书: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过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丞相张苍据此诏书,废除肉刑制度,颁布新法。
缇萦至孝之心,上书救父美举,促使废除肉刑。由此举国传颂,成为一段佳话。
当时天下一统,无不附汉,唯有赵佗在番禺自称南越帝,是为化外天子。
汉文帝以为鞭长莫及,不愿劳师动众,乃一改高后时期征伐之策,采取怀柔手段。先对赵佗真定兄弟亲族加以抚恤,派人修缮赵佗先人坟墓;然后派陆贾为使,赍国书出使南越,劝说赵佗去其帝号,归顺朝廷,并赐其锦绣衣袍。
由此镜头闪回,便说陆贾其人。
陆贾者,楚国人氏,早年追随汉高祖刘邦起兵。因其能言善辩,经常出使诸侯,深得高祖赏识,称为“有口辩士”。
汉朝初定天下之时,赵佗在南越称王,刘邦便派陆贾出使南越,游说赵佗归附。
陆贾到达南越之后,赵佗高坐接见,傲然非礼。陆贾细数赵佗出身,责其忘本无礼,与蛮夷类同;随后说以楚汉之争,指出南越与汉朝实力强弱悬殊,晓以情理。
赵佗遂问陆贾:高祖部下名臣,如萧何、曹参、韩信等,与孤相比,谁更高明?
陆贾答道:此三者,皆谓一时人杰。但殿下乃为一代雄主,何能相提并论哉。
赵佗:则孤与汉帝,孰胜?
陆贾:汉帝起于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下,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大王部众不过数万,皆乃蛮夷;崎岖蜗居于山海之间,譬如汉朝一郡耳。大王何乃比于汉帝!
赵佗:陆生据实而言,不事谄媚,是将我当作朋友,真耿直之士也。孤意已决,愿遵从汉朝约束,接受南越王封号,对汉称臣!
陆贾:识时务者,乃为英雄。殿下得专南越,岂是偶然哉!
赵佗大喜,遂上降书顺表,愿称汉臣,并留陆贾宴饮数月,这才放归中原。
陆贾回归长安,向高祖汇报,所幸不辱使命。刘邦非常满意,升任其为太中大夫。
至吕后当政,大改高祖之时怀柔政策,乃往北和亲于匈奴,向南用兵于百越。赵佗故而大怒,于是起兵征伐长沙国,重新又称南越之帝。
闪回结束,复归汉文帝时代。
陆贾奉命,再次出使南越,此时已是年逾古稀,皓首苍髯。但是老当益壮,欣然奉旨,再次前往岭南,赍持汉文帝亲笔诏书,来见老友赵佗。
南越王闻说陆贾前来,激动非常,亲率众官迎出宫门,延请入殿赐坐。叙礼已罢,赵佗拜观汉文帝诏旨,名谓《赐南粤王赵佗书》。其诏略云:
大汉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於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它姓子为孝惠皇帝嗣。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乃即大汉皇帝之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於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能擅变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患,终今以来,通使如故。故使陆贾驰谕告王朕意,王宜受之,毋为寇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赵佗见汉帝诏书中用辞严厉,恩威并用,乃甚恐慌,不由背上汗出,手足失措。
陆贾:大汉皇帝含义至深,用心良苦。今混一六合,四海归心,大王又何必非欲自立为帝,自讨天诛?其实既便投归汉朝,朝廷鞭长莫及,君为方伯,亦如同称帝一方也。
赵佗:我在岭南已开拓建国四十余年,尚不能与汉天子一较上下乎?
陆贾:大王昔为秦将,征伐百越之时,岂忘之耶!以百越之强,若与中原王朝相比,仍是势单力薄;王虽立国四十余年,若与朝廷以兵对抗,亦不过螳臂当车也。
赵佗顿悟,由是起身为礼:先生休怪,某知罪也。即便老友今番不来,我亦欲削除帝号,归顺大汉天子久矣。愿奉明诏,自此而后长为藩臣,谨奉贡职。前者擅自称帝,出兵骚扰大国边境,实乃长沙王居中挑拨,高后轻信其辞,歧视百越,隔绝蛮夷之地,致某心中不忿。今闻吕氏尽亡,祸首已除,愿修旧好,复为汉臣。
陆贾闻罢大喜,再拜称贺。
赵佗乃置盛宴以待,款留十数日,亲书降表,使陆贾携归汉帝。陆贾还归长安,上奏出使南越不辱使命,并呈递南越王奏疏。汉文帝展观降书,见其文略云:
蛮夷大长老夫臣赵佗,惶恐百拜,上陈大汉天子皇帝陛下:老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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