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英雄吁天录 > 第一百十章 善扑营中.大显身手.与君同行.义气相投
    京城已在望,忽地烟雨朦胧,下起小雨,天街人少,人家门前花柳成荫,只见京城依旧屋舍鳞次,每家屋舍之上都起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烟气,行人都匆匆,都不看顾旁人,只为生存。世人多不易,都在困苦中,不知明天会如何,面对生死,谁人可以逆天改命,只有忍辱含悲,在茫茫尘世中零乱!

    袁承天眼见京城人多,只好忍下心来与清心格格分离!清心本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眼见和袁大哥近在咫尺,却要分离,痛楚地只有转头而去,消失在京城的天街之中。袁承天见她无语而去,回头那一刻多是含悲有怨,不觉心中痛楚,仿佛被大铁椎重重击打;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只怕不见清心,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这一切根由可说是自己作法自毙,又怨得谁来?

    他懵懵懂懂地行走,但觉胸中落得空索索,觉得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浮生如梦又如烟,谁人可以执掌乾坤,世人为我所用?

    忽然抬头,只见街边一只酒旗挑出店外,上面写着“太白醉。”可见是一座酒楼,他索然无味,便抬脚上了酒楼。推开临街的大窗,可见远处一座气势磅礴的府邸,只见那座大宅中一座假山更是高可百丈,假山之山花木葱茏,更有飞瀑直下,其间凉亭更是可观。袁承天见了,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摄政王多铎的王府,轩辕神剑中所藏的宝藏秘密,不也藏匿在这王府——那藏宝之图秘示那绝世宝藏便藏在这座“天地同春”的假山的观雨亭下,心想自己不能急在一时,还是等待时机,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多铎王府一向戒备森严,便是一只飞鸟也难进入,只有想个良策才行。他低头想着心事,何时店小二将酒放在桌上,他都不知道。只听得邻桌几个人在那高谈阔论,隐隐听到袁门弟子什么?袁承天心中一动,便小心聆听,只听一个沙哑的汉子声音道:“我听说最近京城拿到几个忤逆反叛的袁门中人,他们似乎谋划行刺多铎王爷,因为近年来这位性格暴戾王爷捕杀了不少袁门中的好汉,所以他们谋划着行刺王爷,不料其中竟出了个卖主求荣的无耻败类,偷偷去王府告密,所以计谋败露,有司衙门捕快缉拿,交于多铎王爷,眼见这几个袁门弟子便要身首异处,不料当今皇帝得悉,便命宫中侍卫传他口谕说是要亲自过问,其实……”这沙哑的汉子住口不言。一个瘦子则巴巴地问他:“老六,别卖关子了,你直说便是,这里不会有人听到。”沙哑汉子回头看看酒楼上的人,只见没有一个人看他,都自顾自低头饮酒。他又说道:“如果是别的门派忤逆乱党,皇帝才不会过问,只因为他们是袁门中人。”瘦子不解问道:“这却是为何?”沙哑汉子嘻嘻笑道:“你听说过先前的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么?”瘦子道:“咱们说袁门正事,你怎么胡扯到汉哀帝的故事?”这沙哑汉子摇摇头,笑道:“大谬不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出反常,是必有因。你没听说过那袁门少主袁承天姿容出尘之表,世之所无,而且那和硕亲王的清心格格更是心心念念于他,这袁少侠更是在清心格格大婚之日私闯将军,只为一见这位格格,可见他硕人俣俣,公庭万舞又且是彼其之子,美无度,所以长得一定好看,要不然清心格格也不会倾心于他。其实——”他又向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注意,又说道:“当今皇帝也是不遑多让,所以便以手足相称,虽无断袖之癖,实则心意相通。所以他便要来这几个袁门中人,虽不至死,也不能够放他们走,因为摄政王多铎从来视天下反清复明人士为眼中钉,肉中刺,从来是杀之而后快。你想想今次皇帝要走这袁门乱党,他能心甘。所以皇帝不会放了他们,只会命刑部押入天牢,以作姿态,这样多铎纵恼怒也是无法,因为他虽贵为摄政王,也不能公然违抗圣命,所以袁门弟子一时半刻未必就死。”

    袁承天无心再听,关系袁门子弟安危,便会了钞,匆匆下了酒楼,径往紫禁城而去。

    因为当年嘉庆皇帝赐与袁承天腰牌,可以随意出入禁城,所以袁承天行动便不受节制。他来到禁城之中,心想自己要不要去见嘉庆皇帝?他漫无目地,四下游走,忽地听到别院大屋中传出少年的吼叫声。他心下好奇,便悄悄地走近,只见大屋木门紧闭,吼叫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他心中诧异,皇宫大内怎能有人嘶杀的声音。身子欺近,透过窗缝可见大屋之中正有十几个精悍的满洲少年,正自互相搏杀,用的技艺却是满洲的武技布库也就是满洲人摔跤,其中吸收蒙古式摔跤和汉人武术之手术,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其技法讲究:跮、踱、蹍、蹋、踞、跨和欠,其技法多以下肢腿脚彼此之绞力而完成,当然不似中土汉人之武术,虽看似简单,无有杀伤之力,实则蕴有实实在在的威力,满洲勇士多以此为能。袁承天见他们三三两两,各自为战,一时间斗得不亦乐乎。

    忽然厅后转身进来一个,衣饰华丽,气宇不凡,正是当今天子——嘉庆皇帝。这十几个满洲少年一拥而上,向着嘉庆扑去,一时间交上手,只见嘉庆皇帝左突右围,仿佛要冲出这十几个少年和围之势,奈何他们心意相通,所以连成阵式,让嘉庆皇帝不得不就范!他渐渐似有不支,额上也有汗渗出。袁承天见这十几个满洲少年似有不甘,毫无罢手的迹象,心想:自己再不出手,只怕皇帝要有危险。他再也顾不了别的,啪地一声撞碎木门,欺身跃进,双手已是连环拍出,一股股凌厉掌风真迫的嘉庆皇帝周遭满洲少年忙不迭闪身躲过,因为一旦被掌风波及非死既伤,端的厉害无比。

    嘉庆皇帝斗然间见到袁承天出现在眼前,惊喜非常,跨步而前,握住袁承天的手,说道:“袁兄弟,别来无恙,让朕好想。”袁承天道:“皇上,我听闻袁门有几个弟子被你拿来勘问?”嘉庆皇上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其实在朕看来他们也非大奸大恶之徒,反而觉得他们都是有担当的好汉子,我之所以拿来,因为多铎他要严加审问,那时只怕他们几人性命不保,所以朕……”他的言下之意自是朕出于保全他们的性命,才把人拿来。袁承天自是知道他的深意。嘉庆皇帝一扫那十几个满洲少年。那些满洲少年齐齐施礼,向皇帝请罪,说是多有冒犯天颜。嘉庆皇帝置之一笑,说他们何罪之来,武功较艺本来就不能偷机取巧,所以挥手让他们退去。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不明所以,伸手一指大屋中央上方,只见一块木匾,写着“善扑营。”他说道:“朕织组他们勤加习练摔跤之能,以期将来对付忤逆叛上,有不臣之心的人。适才你也见了他们全力施为,这是朕的本意,便是要他们拿出对付朕的手法对付将来的奸人!袁兄弟适才大约你还以为他们要合起来伤害朕吧?”袁承天听了嘉庆皇帝一番言语,才明白这少年皇帝看似碌碌无为,实则城府极深,机谋深远,只是不轻易显现,以免打草惊蛇,大计落空!

    嘉庆皇帝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心中惦记着袁门中兄弟,便开口道:“朕不意杀人,奈何有人要杀朕!”袁承天见他面色阴郁,知他心中伤感,虽然他是一国之君,奈何军国大事全倚仗他一人处理,可说宵衣旰食,不可谓不辛苦,试问谁人与他分担这天下重任?他之所以不杀袁门子弟,皆是念在他和袁兄弟这情份,否则早已杀无赦!这深意袁承天又不是不知,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间多是不堪。正在此时忽有宫中执事太监王公公巴巴地找到这善扑营,本意禀告,见有陌生少年,便打住不说话。

    嘉庆皇帝道:“但说无妨!”执事太监王公公这才跪禀道:“皇上,摄政王多铎卧病多日,朝中大臣皆以探望,皇上要不要过几日去看视?”嘉庆皇帝道:“这是你的求肯,还是恭慈太后的意思。”王公公自然不敢隐瞒,如实回禀道:“奴卑怎敢,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再者一说摄政王亦是皇叔,如果不去探视,似乎于理不附,——所以……”嘉庆皇帝不耐烦道:“好了,就明日吧!”王公公唯唯喏喏而去。

    嘉庆皇帝看了看袁承天,说道:“袁兄弟,你觉得怎样?”袁承天道:“什么?”嘉庆皇帝道:“你说这多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朕要走袁门弟子之后,生病了,你说怪也不怪?”袁承天道:“他是心中不满皇上的作为,所以……”嘉庆皇帝道:“他虽贵为摄政王,然而行为不知检点,一味蛮横,在朝中作威作福,奈于他是朕的皇叔,不便直斥其非,是为憾事,否则的话,焉能活在世间!”袁承天听他说话心中极是不满,可见这多铎平昔一贯拉帮结派,惯使伎俩,笼络人心,皇上看在眼中,恨在心中,只是碍于他是摄政王,也不能公然翻脸,所以只有隐忍。额娘也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喜欢独断专行,由他去,只待时机一到,连同他的党羽一并除之。袁承天自然知道他的心境,袁门对他威胁甚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而这摄政王多铎对他的危害却是至关重要,时时刻刻危及生命,所以嘉庆皇帝权衡利弊,笼络天下英豪为己用,可见当务之急是应对这摄政王——因为他好似一只猛虎,时时刻刻有伤人心。

    嘉庆皇帝见袁承天殊无笑颜,便道:“袁兄弟我下一道手谕,你拿着去刑部大牢要人——将你袁门弟子悉数带走。”袁承天道:“这样不行,多铎知道了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嘉庆皇帝道:“无妨,只说他们越狱而逃,打伤几名狱卒而已。”袁承天不再言语,拿着他的手谕走出这善扑营。背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是嘉庆皇帝的无奈!他见袁承天走去,心中落寞,心想:朕一心笼络天下英豪,可是真正的英雄又岂会为功名利禄所羁?

    当袁承天手拿皇帝诏旨出现在刑部大牢时,守狱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眼见这英俊少年,不敢相信——因为这些袁门弟子可都是反清复明的忤逆之人,又且行刺于摄政王多铎未果被捕拿起来,本来的意思摄政王便要私下杀了他们,谁知被皇帝得悉下诏拿来刑部勘问,不想这才几日便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将他们提走,这似乎于皇帝性情做事方法不合,——然后这少年手持诏书却千真万确,还有皇帝玉玺,而且手书诚然是假不了的。他们思之再三,还是不敢违背皇命,又且见他腰间有皇帝赐与的腰牌——只有皇帝十分信任和亲近之人才堪拥有,可见他与皇帝的交情非同一般,所以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人,看着袁承天带着袁门弟子离开刑部大牢,已是近晚时分。看着京城巍峨的古老城墙,虽经修葺,依旧掩不往的苍桑——这曾经是故国都城,而今被满洲人占有,而天下汉人却成了别人的臣民,曾经兵火连天,在这古老城墙留下了斑驳和以往的家国伤痛,想象当年满洲人长驱直入,杀的如入无人之境,明朝官兵士民虽也全力以赴,奈何临危之机出现反戈倒击的乱臣贼子,终于失了天下,让人扼腕长叹,也许是天数使然,所以明失天下,该他满清有三百年!

    袁承天殊无欢颜,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名袁门弟子问道:“少主,你好像心事忡忡,是不是心中怪属下行事造次鲁莽,以至惹下祸事?”袁承天道:“不是的,我只是看到这京都的城墙,想象百多年前这里的战事,还有先祖袁督师身死菜市口,身受万刃之苦!他一心为国,忠肝义胆,可最后却落了个通敌卖国的汉奸之名,而当事之时,围观百姓不知就里,人人争先,个个勇敢,争先恐后要啖食其肉,以泄其愤,因为他们人人被人蛊惑,以为袁督师里通外敌,要灭自己邦国,后来虽真像大白于天下,而崇祯帝则身死国灭,这惨痛的教训谁人吸引?后人误后人,后人悲前人,我辈只有仰望星空,不见明月,只见一轮满月悬于中天,是后人之悲也!”

    在京城城东的袁家祠堂,袁承天默默无语,点香叩拜,又复走出,后面是袁督师之墓冢。有清一代,历届皇帝都十分看重这位民族大义的英雄,其实不独有清一代,历代皇帝都注重为国英雄,而鄙视那些叛国的贰臣,在他们眼中很为看不起,虽然这些人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却为万人唾弃,不屑于行为,在后来执政皇帝眼中他们于大节有亏,临危变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忠孝仁义,礼仪廉耻全无,可说是乱世之乱臣贼子,太平盛世之不二佞臣!

    这京城城东袁督师墓冢,其中葬有袁督师遗骸——其实这遗骸只是袁督师的大好头颅,因为身受极刑,最后只剩一大好头颅被行刑刽子手悬于旗杆之上。第二日忽然不见,京中缇骑四出,四下侦缉无果,只有作罢。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袁督师大好头颅被其属下——一名姓佘的侍卫于深夜潜入刑场,飞身上于旗杆,拿去悄悄埋葬城东自己老宅——也就是后来袁氏祠堂和院后的袁督师墓冢。

    而今袁承天和袁门子弟睹物思人,泪如雨下,人人悲哀,不禁失声!所谓千古英雄谁见了,悲歌长天,苌弘化碧,此恨留人间,徒让后辈扼腕长叹,恨不能生百多年前,杀入京中,救袁督师脱厄,可是时事难料,忧患丛生,悲歌不断,所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为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是当年岳武穆受不白之冤而写的一首词,因为二帝被囚五国城,受胡虏蹂躏,所谓主忧臣辱,所以武武穆尽忠报国,却被佞臣陷害,以至不能报国于万一;后来袁督师的遭遇与岳武穆一般无二,都是报国无门,饮恨以终,千古英雄,万古流芳!袁督师的一首诗道尽平生抱负: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百年以降,犹自凛凛有威,让人心生敬意,可叹英雄遭遇都是如此不堪!

    这时天空骤变,又是细雨朦胧,春夏初交,天气多变,这雨说来便来,从来不随人意。袁督师墓冢前青草离离,先前左右各有石像生,而今却已不见,被人搬离了,不知去处。袁承天拜祭过了,用手摩擦去石碑上青苔,那一行大字显见眼前:故国忠烈义臣袁君督师之墓冢!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是否要担负起反清复明大业?可是当今嘉庆皇帝爱人及人,对天下庶民百姓可说是仁义以尽,难道自己还要领导袁门和他为敌?一时心中百感丛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告别众袁门弟子,这时一位新任一位堂主道:“少主,你何不在此暂时安身立命?”袁承天不置可否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你是新任的忠孝堂堂主,一定不可以再似先前各自为政,那样只会削弱咱们袁门的实力,被奸人趁虚而入,各各击破,所以……”这位忠孝堂主道:“少主,放心,有你领导咱们袁门中弟兄只会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反清复明,恢复中国!”袁承天深以为是。他手撑油纸伞出了袁氏祠堂,来到京都长街,心无所寄,只是想着如何去到多铎王府,以窥假山藏宝秘密所在。转来转去已是中夜,便随意找了房间住宿。

    次日杲杲日光照着禁城屋宇,金色辉煌,皇帝于乾清门御门听政——在有明一代朝中文武百官拂晓于奉天门(既太和门)早朝,皇帝亲自接受朝拜,听政于此,处理军国大事,以示勤勉!清朝移至于乾清门,接受文武官员奏折,以处理政务。

    嘉庆皇帝见帝京拂晓,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日,万象更新,不觉心中畅快。看见众位官员朝拜已毕,只见摄政王的四阿哥多福安上前迈了一步,向皇帝奏事,:“臣多福安于近日拿获一人,私写反诗,污蔑朝廷,还请皇上圣裁。”嘉庆皇帝一怔,心想:还有这事?多福安见皇帝神情疑惑,犹有不信,便将折子递给皇帝身旁一名执事太监。这名太监小心翼翼接来,恭敬地递给皇帝。嘉庆展开一看上写一张宣纸上写着蝇头小字:故国醒来几番是春梦,落花有意水无情。我说明月还照人,清风无意割人发。右衽本是汉人风,匈奴逐马食羊羔。中华人物表春秋,长望故国又一年!嘉庆皇帝自然知道汉人衣物是右衽,而夷狄则为披发左衽,可见这诗中虽未明言,实则暗喻当今朝廷为披发左衽的夷狄之蛮夷,不觉得心中生嗔。这多福安自小与皇帝交好,最好察颜观色,只是后来渐长便分开,知性情,最恨有人鄙视和轻视满洲人,所以当他看到这首诗时龙颜大怒,似乎便要雷霆大怒,可是环视四周,又自收敛,心想自己为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有失礼仪,所以便屏息怒气,道:“多福安写这首诗的人却是谁人?”多福安道:“禀皇上,写这首诗的人便是当年流放宁古塔,而今回转京师的吴振尘。”嘉庆皇帝自言自语道:“那个自视甚高的江南文人吴振尘——昔年混迹京师文人堆,靠书画度日,有时也做人家幕僚的人——他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叫做吴新奇的?”多福安道:“皇上英明,皇上睿智,不错便是此人!这人曾因擅议朝政,胡言乱语,被人揭发,投入刑部,本意问斩,岂料皇帝天恩隆庆,大赦天下,死罪可免,活罪难免,着情发配宁古塔,要其反思,——不想此辈不思皇恩,而今才得自由,又自枉写忤逆反诗,污蔑朝廷,可说罪在不赦,臣下求皇上予以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岂不天下大乱?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可不防啊!”

    嘉庆皇帝心中深以为然,他亦知天下文人还在怀念故国,不忘前明,他们心底里是排斥满洲人,有时不免写诗加讥讽当今朝廷,以泄其愤,如果不加以制止,那么祸害横流,将来未始不会荼毒天下,所以现在要防患于未然,以免漫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他看着多福安,知道治这吴振尘的罪名由他说出为好,自己也不至于受天下文人诟病。多福安何等精明,见皇帝以目示意,便知其意,便拱手为礼说道:“皇上,以臣下之见,当以极刑处之,以儆效尤,否则祸及天下。”

    嘉庆皇帝见他说话甚合心意,便准奏,让他全权处理此事。多福安心中欢喜,因为他一向憎恨这些不安守己的天下文人,因为他们一直蠢蠢欲动,欲图天下事,只是他们忘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道理;这次他假借皇帝之手杀这吴振尘,以期激起天下文人的愤怒,讨伐他的不仁道,失却民心,而他的阿玛摄政王多铎以自己之名赦免天下劳役和苛捐杂税,以获声名,所谓仁义得天下,这样一来给人的印象皇帝龙眼无恩,不施仁政,反施暴政,以至离心离德,这样多铎便可以暗中行事,以期得有天下!因为这念头在多铎心念之中久久挥之不去,有时在梦中见到自己九五至尊都不自禁笑出声来,以至吓得晚晴侧福晋花容失色,以为王爷得惊厥之症——其实她那里知道这多铎有越制忤逆之心,一心想坐拥天下,可说计谋深远,他只想着天下,却然忘了如事不成,便是株连九族之祸事,纵使皇帝念他是皇叔——和大行皇帝是同胞兄弟,可是面对谋逆篡夺之罪,也是死罪难免,可是这多铎利令智昏,全然忘了其间的利害关系。

    当袁承天听到吴振尘被押往菜市口,刽子手午时三刻便要行刑,心中自是焦急,心想:这吴振尘性情耿直,怎么忽然之间招至杀身之祸?他向路人打探,路人便将他写反诗的事告诉了袁承天。袁承天听了,直跺脚,埋怨还吴振尘:你怎么这样糊涂,这是京畿之地,你怎么可以胡乱写诗,写诗也就罢了,还讥讽当今,这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这下好了,落了把柄,被人举发。自己总不能眼见得他尸身分离吧?想起在在宁古塔的时光,自己和吴新奇情交相好,便心中涌上了豪情,自己一定要搭救于他,不能让他枉死在这京都。

    菜市口人山人海,人人都要看这吴振尘首级落地,更有人手拿木碗要接这人血——因为据传人血馒头可以医治痨病,其实这是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前朝濒湖山人李东壁在晚年所编本草纲目中明确反对人血入药引,根本无助于病情好转,只有对症下药,方是正道,于空穴来风的说法不予采纳;可是世上偏偏有人不信,总以为这法子可以救人,不听劝导,而刽子手也乐见其成,收了人家银子,自然不能阻拦人家要这药引。天下人多是执迷不悟,便如有人信任世间神明,而不信任自我,以为自己命运皆是冥冥之中神明操控,可是有时却是人为!

    午时的阳光照得人头脑晕沉沉,眼前时不时冒出金星。刽子手眼见午时将至,用手挥了挥手中刀,让四下围观之人感到森森阴气,说不出的骇然。忽然人丛中奋力挤进一个孩子,大声叫道:“爹爹,孩儿送你一程。”只见这孩子手提一坛老酒,向吴振尘挤来。吴振尘面色如生,毫无惧色,见是孩儿吴新奇,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酸楚涌上,泪水流下,哽咽道:“新奇,你不要伤心,爹爹死后你莫忘了自己本来面目,知道么?这天下原本是我们的,却被蛮夷占领,以至沦为腥膻!孩儿记得咱们衣冠服饰是右衽,而不是左衽!记得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有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国。他虽复国,谁想而今又自亡国百多年,不知何时才能重复汉人天下!”吴新奇此时泪如雨下,嘶声叫道:“爹爹,孩儿不要你死!”吴振尘用手抚摸吴新奇的头顶,不觉喃喃道:“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世间大义真当以死争!有岳武穆尽忠而死,有袁督师为国而死,他们皆是当世之时不世出的英雄,奈何世上神明不庇佑他们,最终以至身死国灭!是悲是哀,不可尽知?”

    这时刽子手,腆着油光凸突的大肚子,抬头看了一下正午照人的阳光,行刑时刻已到,犹见这小孩子与其爹爹有诉不完的离别,心中生嗔,说道:“行刑时刻已到,小孩子走开。”这时台左的监斩官却是多福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正不知心中何想。忽地他从桌上拿起那面写着“死”的生死木牌,向地面抛去,大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刽子手听得命令,不再迟疑,挥刀而落向着吴振尘脖颈砍去。青天白日只见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向着吴振尘砍落。这时被驱逐一旁的吴新奇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眼见得生离死别,人鬼殊途只在刹那,不觉得头脑晕厥就此倒下不省人事!还好身后有人扶他,才不至头脑撞地受伤。只见是位出家僧人——却是京城天宁寺的住持九指长老,他亦是路过,见此间杀人,忽然心生慈悲,要为亡者祷告,不意见到父子二人片刻之间便要生离死别,又见这小孩子吴新奇因悲伤过度,便自晕厥便挤进身边,以手扶持,才免了摔倒撞伤之虞,否则便无幸理。周遭之人都为看客,所以也无人注意他这举止,更有那手拿木碗要接人血,以为药引,蘸血馒头以治痨疾,看着众人麻木不仁的神情,少有悲天悯人之状,不觉心中一冷,我爰世人,世人却个个为己之私,而枉顾他人之生命,是人可悲?抑或世情可悲?九指长老长长叹了口气,心生悲哀,心想:这些世人看着自己同胞死亡竟都表现出于己无关的冷默状态,让人沮丧,这样的族人也可复国?他满怀心事,抱起吴新奇走向天宁寺,正午的阳光照得他越发高大,身后却无人看顾,更多得是私下议论纷纷,对其品头论足,以为出家不可管方外之事,他拿走吴新奇纯属多此一举!

    多福安身踞高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看这些汉人懦弱如斯,看自己同胞受难竟丝毫不为心动,沦为看客,这些人竟而麻木如此,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一旦祸及己身,便哀嚎辗转于苦难之中,看来这些族人不足为虑,可虑者乃是袁门,天下各大帮派皆臣伏于朝廷,连丐帮也自屈从,那秦于卫虽为丐帮帮主,然而却无领导之能,如果不是有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律法长老陆进元,同心一气,全力协助于他,只怕他一时半刻也做不了丐帮帮主,自前任帮主袁枚去后,帮中似乎再无英雄,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似乎丐帮已无中兴之能,日渐式微已成大势所趋!泉下有知的袁老帮主,恐怕也要生嗔,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刽子手的斩刀迎着耀人眼目的阳光,目下正是五月天时,天气燥热。他赤膊背上晒得汗珠之下,不知为何他今日左眼跳个不休,似乎将来不祥之事发生,可是随既又想:自己怕着什么?有摄政王多铎四阿哥亲自监斩,又何况还有王府的侍卫,更有昆仑派的新近掌门傅传书,可说万无一失,可是自己内心总是扑通扑通兀自跳个不休,不知却是为何?

    多福安看了他一眼。这刽子手知道这王府的四阿哥嗔怪自己今日行刑婆婆妈妈,似乎心有所忌。一道耀人白光闪过半空,行刑的刀向着吴振尘的脖颈斩去。吴振尘双目一闭,只是待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和丘帮主地下相会,一叙衷肠,想那丘方绝帮主一世的英雄豪杰,不想竟而自裁而亡,着实让人扼腕长叹连连,自他去后复明社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放眼天下只袁门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余者皆是不堪,就连偌大的丐帮也屈身于朝廷,让人不禁唏嘘,当年前任丐帮袁枚在时,可是反清复明的翘楚,而自袁枚去后,丐帮声威一堕千丈,不复昔年之风光,天下英雄谁与?可惜自己一介书生,不能捉刀杀贼,只能以诗名志,看故国消亡,自古从来事都是国破家亡方知人种贱,人人都是阶下囚,无人可以幸免!

    刀落一片寒光——在烈日里让人心中顿凄凉,但是更多的是冷默的眼神。服见得吴振尘性命不保,命丧刀下,忽地一柄短刀凌空飞至,当地一声与这下落的斩刀相撞,竟而将这斩刀击飞。这刽子手老李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有人敢劫法场,不由地怯懦地向法场四周看去,以期找到这出飞刀之人。

    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已到吴振尘受刑处,双手一绞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悉数扯断,那牛筋之绳可是坚韧之极,非有大能耐之人可以扯断,足见这人内功之强。这时踞坐高处的多福安再也耐不住性子,一跃而起,以上而下,飞掌向那劫法场之人拍去。待他看清此人面目之后咦了一声,只见是袁承天,不由神情怔了怔。便是这一怔之间,袁承天将吴振尘拉起,提肩跃出法场,足不沾地向天宁寺方向而去。众侍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得呆了,还是傅传书反应得快,飞身跃过众人头顶,向着袁承天追去。

    袁承天只听身后众官兵鼓噪,大喊着如潮水般涌来,心想:目下的情形是救吴振尘为要,至于吴新奇不会有危险,他被天宁寺住持九指长老救去,料无大碍,所以转身又向南门而去。吴振尘见他奔得匆急,汗湿衣服,便说:“袁少侠,你何苦冒着性命危险救我?”袁承天道:“吴先生你忘了当年宁古塔丘帮主和你情交莫逆,一样壮志说天阔,你虽为文人,却有武人的侠气,眼见大地陆沉,别的文士都噤若寒蝉,唯独先生大义凛然,敢说别人不敢说之话,说出了天下百姓的心声,如果先生今日身死,那世间岂不是大义不张,我辈还称得什么侠义?当年丘帮主也是一时迷失,心智不全,以至自裁,让人引为憾事,——否则以他之能重归中土之日,领导复明社旧部,未始不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争一日之长短;而今故人已去,复明社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天下少了一股反清复明的势力,这岂不是可悲之事!”吴振尘道:“回想过往之事,丘帮主之豪迈之气度,犹在眼前,只是斯人已去,让人痛不自已。我重回中土,寄身京都,本拟访完旧友,便自南归,心中有感写了一首诗,不想被人举发,要问死刑,如果不是袁少侠援手,此刻吴某早已人头落地了,还谈什么英雄壮志?”

    袁承天道:“吴先生心中有故国,我又何尝没有?先前不懂什么民族大义,故国情愁,可是久经忧患,才明白人生在世间的意义?”吴振尘面有诧异道:“袁少侠说来听听?”袁承天又奔出十里,前面是山岰,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回首不见官军追来,长长出了口气,说道:“从前的人只知道忍辱偷生,时间久久反而自得其乐,人人都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家国的真本姓,把蛮夷当正朔,这也是无法可想,天下人尽不相同,多少江湖门派不能洁身自好,甘愿为清廷鹰爪,个个趋炎附势,不知忠孝仁义?如我们一般,在一般人眼中成了不识时务的人,只有流亡于江湖,秘密结社,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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