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都是运气使然，对了，你们半夜来人家店里干啥。”易奉谦虚地说。
闽州城很大，三十万人口，在乡试的那三天，上千名学子一起考试，可只有关易奉一人看出考卷出题错误，引用了错误的文献，就这一举动立马被迅游至此的国师仲尼看上，收为弟子。
关家也算是书香世家，他爹就是闽州大名鼎鼎的关通判，主要负责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权利极大，所以他们家一直有人送各种各样的礼，从小关易奉就展现出过人的学习能力，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他爹就请来了全闽州最好的老师，致力于给他最好的学习资源，易奉也没有让他爹失望，以第一的成绩通过乡试，还被国师仲尼收为弟子。
现在来打更也是他爹为了锻炼他吃苦的能力，干个两三年就可以借助关系把他往京城里送，以他的能力轻轻松松通过春闱，到时候就仕途无量。
阿水说：“这位叫张亦程，在我隔壁村，他来这做了半年小工，但是掌柜的拖着工钱不给，就今天下午还把他给打了，你说这能忍吗，我们就决定给他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居然有这么黑心的人，那确实要给他一个教训，你们结束了吗。”易奉问。
“结束了，没拿啥贵重的东西，就拿了他几个珠子抵债。”阿水从兜里掏出那颗挺漂亮的珠子。
张亦程看了看被阿水放在墙后藏在阴影里的麻袋，明白了阿水有意在隐瞒，也就顺着阿水的话说：“是啊，毕竟也没多少钱，拿点小东西抵债得了。”
“也好也好，毕竟如果夜里丢了东西，那我这个打更的就难逃其咎了。”
这一番话不禁让阿水和张亦程陷入愧疚之中。
“尽快把你们来过的痕迹抹掉，像什么脚印啊、撬过的门或者窗户啊之类的恢复好，我先去前面巡查了，早查完早睡觉。”易奉拍拍阿水的肩膀。
“好的师兄，感谢啊，明天请你喝酒。”阿水再一次拥抱易奉。
等易奉走远，他对张亦程说：“算啦，咱们把东西给人家放回去吧，拿着几个珠子就好了，你知道那几个珠子值多少钱吗。”
张亦程耸耸肩：“不知道，我刚才去仓库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这仨小珠子。”
“没事没事，明天我去我爹的店里帮忙，顺便找人看看这玩意儿值不值钱，要是不值钱我再想想还有啥办法能让这个黑心掌柜出个血。”阿水安慰他，虽然很想帮他给这个掌柜的一点教训，但也不能因为他们的事情而让易奉受罚。
张亦程点点头说：“没事的，你有这份心能帮我出头我已经很感动了，我还是去别家打工争取早日把我那个赌鬼老爹欠的钱还完。”
“对了，那你可以去我爹那边打工啊，我爹那边正缺人呢。”阿水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爹还一直让他去店里帮忙，说店里很缺人手，这下正好可以把张亦程塞进去，陪自己一起干活，两全其美。
“是吗，那太好了，那太感谢你了。”张亦程面露喜色，这下他就不用担心拖欠工资的事情了。
“对了，你爹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钱啊。”阿水问，要是欠的不多说不定他还可以跟他爹说说，提前把工钱预支给张亦程。
张亦程说：“两百万。”
“多少？两百万！他怎么赌的能赌两百万！你爹哪来的本钱啊。”阿水被震惊到了，两百万啊，他爹不吃不喝干十年才能赚到两百万。
“哎，他偷偷把家里的地契偷了拿去赌，赌输了不甘心还赌，那边人说钱不够可以剁手指，一根手指抵五万，他就剁了三根手指，但还是输了，别人都劝他别赌了，他觉得别人在羞辱他，就把我娘也拿去赌。”张亦程平静地说着可怕的事情，好像这件事情根本没发生在他身上。
阿水无法想象一个17岁的少年承担如此重的责任会有多大的压力，更不敢想象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他得有多崩溃，或许会带着他娘一走了之吧，毕竟赌鬼是不值得同情的。
于是他劝说张亦程：“可是这个窟窿太大你补不完的，你这辈子都赚不了两百万的”阿水突然一把按住张亦程的肩膀，凸起的骨头硌到了他的手掌。
他直视着张亦程的眼睛，他看到了无奈、悲恸和坚毅。
他说：“不如你跑吧，带着你娘，跑远一点，跑到一个不会有人追来的地方重新生活。”
张亦程笑着摇摇头说：“可他毕竟是我爹，没有他我就没办法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就没办法和你做兄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阿水十分感动有人把他当最好的兄弟，但他无法理解张亦程的想法，他爹都已经作恶到那种地步了，完完全全不可救药、无法挽回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替他偿还债务，不是说一根手指抵一吗，那他还剩下七根手指十根脚趾就都拿去剁了吧，不够的话还有心肝脾胃肾，通通掏出来卖了。
他试图让张亦程清醒过来：“可说到底那还是你娘把你生下来的啊，你难道不应该让你娘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你们娘俩要是继续活在你爹身边，这辈子将会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
“可我怎么能留我爹一个人在八宝县，那样就成不孝子了。”张亦程反驳。
“你把你娘留在你爹身边，这也是不孝！”阿水想咆哮，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
“可是”张亦程还想反驳，被阿水按住嘴巴：“你为什么一定要帮那个烂赌鬼！他已经没有良知了！他对你这么不负责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负责！”
话毕，两人都没在说话。
张亦程靠在墙边坐了下来，阿水也坐在他旁边。
许久之后，张亦程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可是他是我爹啊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爹。”
这一瞬间，悲恸的氛围从他身上爆开，挤满了整间店铺，但又凝固住了，像被填满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棉絮，有一些堵住了阿水的鼻孔和嘴巴，让他无法呼吸，还有一些甚至从尚未被复原的窗户溢了出去。两人靠着砖墙坐在阴影里，就显得更悲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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