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青闻言,并不说话。
行之却是知晓自家公子的意思,心直口快道:“花颜姑娘哪里的话,您是何等的才学属下们都瞧得一清二楚,若是您都没有什么见解,那方才属下洋洋洒洒说的一番话怕就是废话了,况且这四下无人,只有属下与公子,姑娘大胆直言便是。”
花颜听见行之的话,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了面前危襟正坐在床榻之上的大公子,见大公子朝着她瞧着,也不说话,眸中没有不悦。
花颜捏了捏手,这才敢说:“那奴婢便说说自己一些浅见,还望公子与行之侍卫莫要往心里去,只当是私下的玩笑话便罢了。”
瞧着两人都望着自己,花颜慢慢开口:“其实奴婢觉得,行之侍卫也莫要如此气愤。奴婢倒想起一个故事,从前奴婢家旁住着一家富户,家主乃是行商之人,早些年四处经商赚了不少家底,后便在京城安了家,除了正室之外,又娶了几名妾室姨娘,其中有一名妾室姨娘是最得老爷欢心宠爱的,那位姨娘生下老爷的儿子之后便不幸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刚刚出生的幼子。老爷深感心疼与怜惜,想要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那第二个儿子,可惜老爷妻妾成群,儿子自然众多,加上老爷自知年迈体弱,生怕自己太过疼爱二儿子会引得其他几位儿子不满,便一向对待二儿子不温不火,反而装作疼爱正妻所生的嫡长子。而后二儿子无人管教,又得了老爷暗地里的溺爱,久而久之在文韬武略乃至经商这方面都不如几位兄弟,甚至还时常闯祸。有好几次闯了祸,老爷都知道二儿子犯下的,但想起他那早死的母亲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而后偏偏二儿子不知收敛,祸越闯越大,每次都要老爷费心遮掩,直到后面竟然连身为父亲的他都无法写完,为了让二儿子能够被迫收敛,老爷只能借别人的手,将二儿子所闯的祸查了出来,借机将他关在家里三年,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行之听着花颜这实在是颇有些明显的隐喻,眉头越拧越紧,像是在思索什么,可瞧见花颜不说了,又着急地追问:“然后呢?!”
花颜抬头,撞上大公子了然又平静如万年古井的眸光,只是一瞬她便明了,公子的想法同她一样。
许是得了公子的肯定,花颜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后来便是老爷年老体弱,没过多久便缠绵病榻,剩下的几个儿子日日前来献孝心,显露关心,瞧着兄友弟恭,实则大户人家之中哪儿有什么兄友弟恭,特别是涉及钱财或是权势。为了争夺家产早就在暗地里斗的你死我活,甚至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平日最得老爷宠爱信任的嫡长子,所有人都认为嫡长子分得的家产最多,想尽办法为难他针对他兄弟几人相互厮杀之下,岂能有人平安无恙,病的病,伤的伤。最后那老爷的遗书上写的,却是将绝大部分的家财都传给了禁足的二公子。就这样二公子成了数位儿子之中唯一一位,身体康健且未经历半分风雨争斗便轻易获得家财的儿子。”
说完,花颜又瞧了一眼大公子,见他眸中闪过一抹赞赏又了然的暗芒,像是知晓她能分析清楚局势,但又赞赏于她能看得如此透彻。
花颜才看向一脸沉思的行之:“奴婢如此隐喻,行之侍卫,如今可懂了?只是有些家财的商贾之家为了争抢家产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争权夺利最为波谲云诡的皇家呢?”
经过花颜这样提点,行之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怪不得明明皇上向来那样讨厌二皇子,总是说二皇子不学无术,心思太直,如同草包。可如今当真等二皇子犯下大罪,证据在手眼看着能查个七七八八,皇上就是一锤定音不查了。还有幽禁三年,削去爵位,分明一则是知晓皇子之间争夺皇位的暗流汹涌,想要将二皇子保护起来。二则是为了减轻众位皇子对于二皇子的疑心,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削去了爵位的幽禁皇子,竟然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而能达成这一切目的,我们家公子便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将二皇子所闯祸事剖解出来,能顺其自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地将二皇子幽禁起来,削去爵位的刀。”
花颜抿唇,也算是她方才这番话没有白说,况且看着大公子的模样,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怕是公子还算了后着。
“还有么?”卫辞青挑眉又问她,那幽冷又平静的目光就像是拿准了花颜还有旁的话未曾说出来,又像是在循循善诱。
花颜捏了捏掌心,瞧着公子那模样仿佛一眼就将她看穿,她有些忐忑道:“其实奴婢以为…皇上是何等英明神武的大人物,朝中真有人贪污行贿,皇上怎会全然不知,只是如今不查,只是还没到皇上想让那些罪责发挥各自用处的时候。”
“依你看,本相接下来又该如何?”卫辞青像是听见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禁不住伸手捏住花颜的柔荑,一点一点包在掌心中揉捏把玩,像是慵懒逗猫一般时不时瞧她一眼。
旁边站着个活生生的行之侍卫,花颜被大公子狎昵的举动弄得耳廓泛红,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只能认真地答:“奴婢只是胡说,公子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自然是早就有了最好的打算与谋划。但公子既然要问奴婢,奴婢便大胆说说浅见,公子只当是笑话听一听也就罢了。”
说着,见大公子未曾反驳,花颜才继续道:“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既然皇上想要自己掌握的罪责在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发挥作用,那公子又何必急于一时?不论公子意图何,总是要徐徐图之,那些罪责也能在公子想要它发挥作用之时再爆出来也未可知。何必逞一时之勇。或许彼此若是公子坚持,是能将这朝堂中行贿之事查得七七八八,但须知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要查那便要连根拔起,一举彻底拔起才算是查个彻底。如今动手查不彻底不说,反而还提醒了暗中那些贪污行贿之人,只怕事后做的更加谨慎小心,再想要查怕是难了。”
花颜说完之后,便发现不管是大公子还是行之侍卫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特别是行之满眼惊讶又佩服地看着她,看得她颇有些受宠若惊。
行之侍卫忙朝着她拱手作揖:“姑娘学识,行之佩服。”
从前行之对于花颜的印象很是简单:柔弱却实在美丽。
如今逐渐了解,对于花颜姑娘的印象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赛花灯是他头一回知晓花颜姑娘竟也如此博学,能够将一众举子打败夺魁,如今才彻彻底底地了解到,花颜的才学绝非纸上谈兵,也绝非只会读书。
如此聪慧又貌美的女子,难怪自家公子时时惦念。
“行之侍卫过奖了,奴婢只是信口胡诌的,如何能得如此赞叹。”花颜被夸红了脸,转眼就发现大公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凤眸之中的暗芒充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公子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卫辞青闻言,捏了捏她的柔荑,旋即道:“想看,便看了。”
毫无破绽的回答。
好不讲理的回答。
花颜被他一句话噎得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哑口无言地任由他瞧着。
行之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子和花颜姑娘的相处,实在是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自家公子一个眼刀飞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行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现在应该是重伤昏迷还未醒的状态,他自然是要去替自家主子回禀皇上的,总不能让朔风那个一根筋直肠子的去回话。
“属下这就去。”行之拿上奏折转身便走。
花颜愣愣地看着大公子,拿不准他要作何,只能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
怎的大公子也不嫌腻味?
她自然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万万不敢问出口。
接下来的事便发展得如同花颜所说,更如同卫辞青所料。
虽说朝堂内外都因为此事闹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但花颜在别院中却同大公子过了好一阵的安静日子。
那别院的墙明明瞧着同丞相府寻常的墙并没有什么区别,偏偏就让她觉得十分高大,高大得能将外头飘摇的风雨都遮挡住,能让她暂时偏安一隅。
可往往跟在平静之后的,便是与无休止的暴风雨。
世人皆知,遭遇刺杀十日之后,当今丞相方才从重伤昏迷之中醒过来,一醒来便重新上朝,重新主持科举,再度忙得脚不沾地。
百姓只道当今丞相贤德,提起卫府大公子卫辞青便是满口的赞誉。
花颜则是提前了三日回府,只因二公子那时便回了丞相府中。
经此一事,二公子在家面壁思过半年,实则就是半年无职,而杖责三十则要在家好好休养。
这几日,二公子指名道姓要花颜前去服侍,倒是遂了老夫人的心愿,终于得偿所愿地让卫昼然接纳了花颜。
可以说自从花颜回府之后,从前二公子对于红豆是何等的宠爱,对于花颜便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莫说是听雨轩中的丫鬟和小厮们,纵使是整个丞相府的丫鬟和小厮都得知了花颜的存在,更得知她如今乃是二公子心尖尖上的人。
起初对于这种改变,花颜没有受宠若惊,只觉得震惊慌乱,若说是从前刚入丞相府之时,她可能还对二公子心存几分念想,满心期待着二公子能连怜她惜她。
可自从目睹了二公子对于红豆的宠爱,嫌恶以及眼下的弃之如敝履,再加上她的真诚已经给予了大公子,花颜对于二公子觉得寒心之外,恨不得避之如蛇蝎。
偏偏二公子似乎是认定了她比红豆更像那位小姐,便如同从前选择红豆一般只让她伺候,花颜只觉心寒,后来看多了便也习惯了。
对于二公子来说,是谁不重要,是哪张脸才重要,所以能有红豆,便能有她,更能有日后长得像那位小姐的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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