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宾客,哗然一片。
这三殿下面上说的好听,却是个极荒唐的人物,何谈真心?何谈中意?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不过说给那位陛下听的,好叫正妃之位空悬,好继续左拥右抱,浪里浮沉罢了!
而这样的话,却被姚夙听了去,他眉目沉沉,朝陆温望去。
这一高一低,位置隔得又甚远,她被三殿下宽大的红袍拢了半幅身子进去,缘该是看不见也瞧不清的。
只是他定定的瞧了半天,眼珠一转也不转,像是硬生生要将陆温灼出一个洞来。
一旁的盛飞鸾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双美目阴沉沉的盯着陆温,心口处是蚀骨灼心般的疼。
他与这妓子的陈年旧事,她如何不知?
她的母族是皇家,父族是西屏郡顶顶尊贵的世家大族,她的母亲自幼就教导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戏本子里的笑话。
撰写戏本子的人又是什么人?那都是无权无势的庶民!
既无钱财,又无家世,连娶一房妻都要掏空家底的布衣,自然做不起娇妻美妾、莺燕环绕的美梦。
但若有了权势,欲望便如春水诀堤,漫流难止。
她问她的母亲。
“哪怕母亲是南凉最尊贵的女人,也要接受父亲纳妾吗?”
明安公主高座上首,永远的端庄大方、雍容和善。
她说:“妻是妻,妾是妾,而妾,只是妻的奴婢。”
她那时不懂。
她抬眸,望向上首的宋兰亭,声色已然平静:“三哥哥,陆家姑娘曾与我夫君有过婚约,陆姑娘沦落娼馆,我于心不忍,因而想求三哥哥做主,将人讨到我秦安侯府来。”
“娼馆”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他轻轻挑了挑眉,目光转向怀里的陆温,宽大的手掌抚在她的腰侧,温热的气息落入她的耳畔:
“小狸猫,究竟欠了多少人的情债?”
陆温怔了一瞬,卷翘的睫毛轻颤:“就这一个,且,是他欠我,非我欠他。”
宋兰亭看向盛飞鸾,笑了笑:“哦,罪籍之身,你如何讨?”
盛飞鸾蔑然的视线只在陆温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道:
“就只是将人抬进侯府,青楼脏污之地,难免身上染些脏病,因此不需筹备纳妾之礼,只需乖顺伺候,做个伺候笔墨的奴婢就是。”
姚夙欲言又止,袍下的拳头捏紧了又松。
他知道,盛飞鸾此举,无疑是要将他的栖儿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束着,既是奴籍又是罪籍,进了侯府,她为刀俎,栖儿便只是案板上的鱼肉。
随便找一由头,便能将人直接活活打死。
可他难以抗拒这种诱惑。
她进了侯府,他就能日日看着她……他又想起他在苏凌郡时,做过的那极荒唐的梦。
曾几何时,梦中那些虚虚实实的模糊影子,一片一片的拼接起来,那些不清晰的印象,逐渐凝成了真实的景象。
梦中人松松垮垮的坐在马背上,他一手托扶着她的腰肢,将她圈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执缰绳,两个人都热得很。
汗水濡湿了小衣,马蹄猎猎,旷野间拂过的风,加深了这份湿潮。
她替他讨要栖儿的那一个瞬间,他竟然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可茫然之余,他隐约觉得开怀欣喜。
一个女人罢了,侯府养得起。
他不要她用那样柔媚的神色去瞧别的男人,更不要她敲碎自己的脊骨,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
他承认,他妒意大发。
宋兰亭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景之,她当真与你有过婚约?”
姚夙深深望了一眼陆温,点点头,沉声道:“少时,长辈曾有过口头之约。”
这便是默认了。
“你可愿?”
宋兰亭淡淡道。
她该如何说呢?
说她曾经把姚景之当作今生挚爱、天边孤月。
而自己不过苍穹一颗散星,散发着自己微末的星茫,真心实意的围绕着他,去捧着他,爱着他?
她的爱,在他心中,算什么呢?
是一纸“为人臣子,不得已而为之”便将陆家一门六十余口送入刑场,尸首分离。
是一句“初露锋芒,须借外力,青云直上”,便眼睁睁瞧着她在盛飞鸾那处受尽屈辱。
拜他所赐,她如今,成了人人厌弃的下三滥啊。
爱,亦为恨。
她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那是不甘的恨,是摧心剖肝、血肉之躯生生被撕裂,被绞碎的恨。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浮现出一抹痛苦神色,嗓音嘶哑:“回殿下,狸奴。”
她顿了顿,转身回望,一双春水般的眸里,满是凛凛寒光:
“不愿。”
“狸奴微贱,能得世子妃的垂青,是狸奴三生有幸,只是……”
她俯瞰姚夙,胸口升起阵阵寒意,她眉目含恨,一字一句道:“我与姚夙,有宿世难解之仇。”
宋兰亭揉着眉心,那颗红痣愈发的妖艳:“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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