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湛坐到刑柱前的高椅上,虚虚摆了摆手。
那衙役身着刑服,是再寻常不过的赤黑短襟袍,腰间却挂了一柄重鞭,依稀可见其血痕淋淋,分外狠辣。
他立即抽鞭,狠狠抽了老者一鞭子,他本就有伤,这刑鞭又是浸过盐水的,几乎是一种灭顶的痛楚。
他痛嚎出声:“大人……饶……命啊……”
连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嘶哑无力的。
陆温抬头望向那老者。
他约莫已是风烛残年了,头发已然全白,脸庞枯槁,布满了灰尘与血迹,因受了一鞭,精神一蹶不振,萎靡的垂着脑袋。
她竟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
那个曾经西北荒野的霸主,也逃脱不了岁月的洗礼,若她还在祁州郡,他身体不便,还有她还能侍奉起居,可她如今……
她忆及外祖,便对老者生了一分怜意,她垂眸:“未审先动刑,是个什么道理?”
谢行湛瞥她一眼,眸底滑过一丝冷光,又摆了摆手,那衙役会意,又是一鞭。
“因你求了情,本官便多赏他一鞭。”
而这次那老者竟连嘶喊的气力都没有了,如一摊烂肉般吊在刑柱上。
杨玄泠极为耐心的向她解释:
“我大理寺之刑罚,只有笞、杖、鞭三刑,而这些刑法委实算不得重,因他认了散播之罪,轻则徒流千里,重则枭首,比起挨的这些板子,咬牙忍耐之人更多。”
“因此,不问先刑一杖,是为立威,疼痛刻进骨子里,好叫他们望而生畏。”
陆温仍是不解:“重刑之下,若有人受不住了,只求迅速了断,平白替别人担了罪又怎办?”
杨玄泠道:“是以,这刑罚的力度是有讲究的,有的看似狠辣,抽在身上痛苦不堪,实则力道只下了三分,不过是皮肉伤,将养个几日便是,有的看似轻巧,却能一鞭震碎肺腑。”
他摆了摆手,那衙役从墙角舀了一瓢水,泼在老者的脸上,激得他一个寒颤,连连告饶: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声色嘹亮。
陆温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老者虽摆出了一副虚弱无力的老态模样,实则吐纳之间平稳安适,犹胜杨玄泠这个羸弱书生。
杨玄泠冷声道:“都察院与大理寺问案,本官命你如实招来,若有诳语,必叫尔等五马分尸!”
那老者哀哀道:“草民不敢。”
杨玄泠昂首,厉声道:“那迦蓝祭塔的壁画,是西域摩罗大师所绘,价值万金,亦是我南凉之瑰宝,你竟口出狂言,幻出个壁画妖魔破壁而出的妄言!还不认罪?”
“大人,我以性命担保!那画壁妖魔,当真破墙而出了……不仅草民……连我的徒弟四斤,还有泥瓦的匠人阿东,他们都看见了!草民冤枉啊!”
他绑在刑柱上的手脚不停挣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大胆!本官派了十余人日夜巡守,怎的一次未见妖魔破壁?”
他面上一紧,胆颤道:“大人身份尊贵,又一身正气,如九天临凡,想是妖魔不敢侵扰……而小人生于乡间,长于乡间,自不如大人……”
这老者说的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生怕惹了杨玄泠不快。
哪知杨玄泠虽是皇亲国戚,却与谢行湛一般,是正儿八经科考入的仕,然而年岁渐长,他由刑部员外郎升任大理寺少卿,背后却议论纷纷,言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才一路仕途坦荡。
他怎能不气?
当即就变了脸色,冷冷斥道:“你们假传诳语,背后受何人指使?”
那老者急切道:“的的确确是有妖魔作祟!还望大人明鉴啊!”
杨玄泠冷哼一声:“本官不信鬼神之说,亦不信妖魔作祟,世人本无鬼,只有装神弄鬼,想要瞒天过海的妄人!”
那老儿垂头丧气,神情沮丧:“老爷,我是亲眼所见,那妖女的形容……和……和壁中女子……一模一样……”
杨玄泠正欲要辩,见谢行湛上前一步,但止了话语。
而谢行湛冷冷抬眼,声音不疾不徐:“你的徒弟徐四斤,倒是个软骨头,只受了一鞭,就认了罪。”
那老者心下暗自一惊,又分不清谢行湛是诈一诈他,还是真有其事,一时没有回话,只是多年风霜雨雪淌着过来,叫他十分老练圆滑。
他吐出嘴里的血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位官爷,老头子是有个叫四斤的徒弟,但他招了什么,供了什么,与我老头子又有何关系?”
“哦?”
谢行湛缓缓起身,朝老者走去:“你是说,你……”
“不知道?”
他取过衙役的盐鞭,似是一闪而过,那盐鞭的把柄便从老者脸上掠过,他那一只左眼被棍状的柄端捅穿,刹那间一块血红的圆球掉了下来,面上血淋淋的。
那老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子不断惊颤着。
谢行湛拍了拍手,接过杨玄泠递过来的素帕,十分嫌恶的擦着手上的血迹,道:
“子舒,像你这般优柔,难怪案子积了千余件。”
杨玄泠叹了口气,拂衣坦然坐下:“昭雪啊,你不是不知,我又没提过剑,见不得这等血淋淋的场景,起初陛下将我派去刑部时,我还怅然了两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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