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凉虽与北弥签订了十年不战之盟誓,却狼子野心,撕毁和约,陈兵二十万于灵台。
只要天门关一破,北弥便可轻而易举,攻下苏凌郡。
长清侯虽已赶赴天门关,可西北三军,连遭削减,又因天爻谷平白逝了五万余人,如今戍守西北边塞的将士,不足九万。
双方军事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南凉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可苏宛作为南凉使臣,入西屏郡,在绝对的兵力优势前。
未索一钱一粮,未要一绢一丝,只消他送两个人过去,北弥小陛下,立即下旨退兵。
那时的他,正因愧对旧友,格外开恩,赦免了他的女儿,为罪人私塑石像的大过。
可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对的。
陆家,早与北弥有私。
否则,一个低贱的娼妓,一个痴傻的残废罢了,凭何他北弥使臣,以战火重燃为由,去威胁他?
那一刻,他哭笑不得。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宁愿战火重燃,宁愿生灵涂炭,也不会把陆氏兄妹送过去。
陆衍于西北三军,太有影响力,太有威慑力了。
如果这样一个人,成为了北弥的将军,反手回来攻打南凉,又怎么办?
他熟悉西北三军的所有策略,了解西北所有地形,了解每一个守将。
他虽是个众星拱月,捧着长大的世家贵子,却多次领兵,大败西蜀楚氏,大败北弥悍将,可谓行军数年,从无败绩。
他虽年轻,用兵却深谋远虑,行事向来以稳妥为先,也常出其不意,狠辣老练,给予敌人沉重一击。
这样一个人,如果成了叛将,转头攻打南凉,那么,就太可怕了。
所以,与北弥和平的前提是,陆衍真的疯了。
一个疯子,一个女人,送去北弥,便也罢了。
一个垂暮之年,皓首苍颜的老叟,再无往日的威风,再不能替他南征北战,只是个垂垂将死的老人。
若能激出陆衍佯作痴傻的虚假面目,也算是他死得其所了。
他忖毕,摆了摆手,示意开始行刑。
戚无涯平静的直视着鹿台上的天子,高声道:“陛下。”
裕丰帝从鹿台缓缓踱步而下,削瘦枯槁的面庞,唇边始终萦绕着一缕阴诡莫测的笑意。
“舅舅。”
戚无涯面色淡然:“老臣,想在死前,向陛下求三个恩典。”
“舅舅请讲。”
戚无涯道:“天门关右翼薄弱,不宜猛攻,长清侯性情刚烈,易冲动行事,还请陛下另择悍将。”
裕丰帝眉头微蹙,微微颔首:“朕允了。”
“二求陛下编扩西北三军,训练弓弩、炮手、器械三营,广召兵士,训练新兵,正因边塞缺兵少将,兵强马壮的北弥人,才敢撕毁和谈,陈兵天门关。”
裕丰帝眼睫微垂,点头应允。
戚无涯轻轻一叹,敛眉颔首,眸底晦涩:
“第三,太后灵前,还望陛下,替老臣奉上一束玉兰花,太后爱花,尤爱玉兰。”
裕丰帝神色严峻:“舅舅如何?”
太后薨逝一则,被他瞒的密不透风,他昨日收押入监,隔绝人迹,他是如何知道的?
戚无涯淡声道:“老臣与太后一胞双胎,骨肉血亲,同气连枝,自有所感。”
裕丰帝微微一怔,转身,一滴浑浊的眼泪,洒入风中。
他挥了挥手,背后是剔骨的细刃飞刀,没入血肉,一层又一层,揭开皮肉的声音。
最开始,他犹可招架。
可三刀,四刀,五刀后,这位久经风霜的沙场悍将,终于还是因这灭绝人性的痛苦,而难以忍耐的,发出了轻微的痛吟。
凌迟之刑,一刀一刀,将身上的血肉剥成薄如蝉翼的肉片。
气不绝,刀不停。
陆衍怔怔的望着这场震惊朝野的血腥虐杀,他望着苍穹,飞鸟盘桓于顶。
而游荡在他耳边的,却只有外祖父昨日为他披袍时,那一句:
“北弥求旨和亲,万勿露怯。”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何,凶戾、荒唐至此。
宁愿将自己的亲舅舅剔骨剜肉,也要试他的真假。
他突然想起,那年,是裕丰二十年,七月七。
他身处狱中,醒来时,牢房内潮湿昏暗,自己双手双脚皆遭捆缚,难以动弹。
谢行湛静立良久,见他醒来,眉眼舒展:
“云涿,伤可好些?”
刑杖之痛,透彻心扉,疼的他满面煞白,鬓发散乱,冷汗浸湿血迹斑驳的衣衫。
汗水的味道、腥臭的血液,又或许是这牢房中粪便未清,多方掺杂在一处,简直要叫他翻江倒海的呕上一呕。
他喜净,喜洁,哪怕是行军途中,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勉强坐起身,连咳数声才缓缓平复,下颌微抬:“谢大人怎么来了?”
谢行湛目光温和,示意狱丞将绳索解缚,备下食案,将一盒吉祥楼的糕点和一坛青梅饮置在桌上,勤恳为他斟了一杯酒,才道:
“我办的案子,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临死前,总要来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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