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风急,三人皆跪于庭院之中,雨势不得遮蔽,浑身淋漓。
又见三姑娘只罚他们的跪,却是不言不语,显然是呈了僵局。
那小厮仗着自个曾经在大夫人面前得过脸面,现下浑身不爽快,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便狠了心,直直发问:
“不知三小姐今日唤我们,是为何事?”
陆温停下步子,颇为怪异的瞧了一眼那小厮,面含讽刺。
“我若无事,竟传唤不得你?”
驭人之始,便要论一个敬字,可她初入陆府,既无心腹,也无人为她撑腰,就只能论一个畏字。
生母庸懦,唯得一女还被送去了道观清修,自己也不得宠爱,加之病痛缠身,以致世态炎凉,下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
她不知三人秉性,亦晓得自己受主母打压,轻易不能替张氏出头,便只能将这几人领来,摆一摆主子的架子。
不言,不语,缄默至今,是为叫他们琢磨不透。
摸不清她的秉性,摸不清她是奖是罚,是打是骂。
心里才会慌,才会恐,才会乱了分寸。
那小厮这才思及,这位姑娘,是主君亲自上了青峰山接回了府里的。
往日若要接家里的小姐回府,岂不都是一顶轿子打发了出去,将人接回来便也算了。
遑论,一个晚辈,便是接回来了,首要之事便是去拜见主母。
怎的偏她被主君送回了院子里,将人接回来之前,还如临大敌似的。
着了府里的好些人,将东厢房的院子里,好好修缮了一番,竟也算得上精巧恢弘了。
小厮面色发僵,便觉自己多了嘴,轻轻拍了一拍自己的巴掌,绽出个谄媚的笑意来:
“哎哟,是小人说错了话,还请姑娘莫怪。”
陆温嫣然一笑:“方才,我瞧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什么缘由?”
小厮心下一紧,没料得她竟如此慧眼如炬,连忙垂首埋脸,将整个脑袋都扣进了土里,只作一尊不动的泥俑子,颤颤巍巍答:
“回三姑娘,实在是小人从未见过您这般美艳无双的姑娘,一时……一时看怔了去……”
但凡女子,无人不喜夸自个儿容貌的,他只要奔着小姐爱听的话去说,哪怕是错,也是个小错,主子宽了心,挥挥手就过去了。
陆温挑了挑眉,又坐回高椅,莹白指尖轻旋于额,戏谑道:
“这么说来,你是倾慕于我?”
那小厮顿时汗流浃背,面色如死:“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还请三姑娘饶了奴才。”
北弥律法,为奴者,肖想主人则为重罪,当徒流三千里。
陆温眸中如蕴寒霜,冷声道:“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能活到现在,并非是我心善,而是我初入府中,不想见了血腥,扰了父亲。”
那小厮怕的浑身抖颤,啪嗒几声,连连叩首:“小的日后一定好好当差,再不敢怠慢主子。”
其余二人,终究是见过些风浪,知晓些宅内恶事的,见了这小厮的模样,无不嗤笑。
那年长些的老妇,还翻了个白眼,狠话罢了,当谁不会放似的,暗骂他是个孬种。
虽跪着,却是一屁股坐在了雨水里,姿态闲散,打着哈欠。
陆温道:“你先下去,其他人留下。”
那小厮原以为自己惹主子发了怒,最少也要挨上几棍子,好在诸人面前立个规矩。
万万没想到,这么轻易便将他放了,一时欢喜,又连连叩了好几个头,就冒着雨,退了出去。
那仆妇本是三姑娘的乳妈子,只是三姑娘早早便被送去了道观清修,没落个什么好差事,被打发来了这院儿里烧火做饭。
份例少,便也罢了,旁的奴才,若是逗得主子开心,还另有赏。
偏偏自己家的主子,是个病西施,常年卧榻便也罢了。
娘家算得上是一贫如洗,偶尔还要靠三姨娘的份例去接济。
遑论她们这些下人。
是以,她也就想着,得过且过,能混一日是一日。
陆温上前,立于檐下,长裙铺迤,眸若湘水,盈盈春波。
她弯着腰,微微含笑,嗓音细而柔和。
“严嬷嬷,瞧您这样,可是累了?”
那严氏瞧她面色温和,揉了揉腰,倚老卖老着说:
“哎哟,我的祖宗啊,您可不知道,当初为了给您攒两口奶水,我连自家宝儿的乳水都是克扣了的。”
“如今,您在主君面前得面,我这老婆子……说起来也算姑娘您的半个娘,也该沾一沾您的福气。”
“学一学隔壁二姑娘家的奶妈子,做个院子里的掌事当当。”
陆温亲自将人搀了起来,温声道:“嬷嬷要做我院子的掌事?”
严氏笑容满面:“哎哟,祖宗,好歹我也是您的奶子娘,怎么,也该叫为娘的,跟在你这后头,耍耍威风,使唤使唤几个丫头不是?”
陆温耐心极好,依旧温颜软语,态度平和:
“可以,只是此事还要禀于母亲待诀,对了,听闻嬷嬷近日添了个孙儿?”
“还不是你那缺心肝的哥哥,又在赌场里欠了钱,还打了人,又被衙门抓过去了,他媳妇儿前几日刚生了孩子,今儿又得去官府捞人。”
“老婆子没法子,只得回家里照顾照顾小的,这才短了这儿的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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