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星月璀璨,琼雪碎碎,庭院的松柏,也被凛冽的风雪,吹得呼呼作响。
夜色很长,他熄了灯,在黑暗中勾勒她的模样。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莹白似玉,清透柔润,如日之灿灿,如月之皎皎,,无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无一不处,不叫他沉溺。
他不太确定她睡了没,只能用很小的声音,发出好似自言自语的呢喃:
“婚仪,想要怎么办呢?”
“为妾而已,也要有仪式吗?”
陆温怔了怔,声音很轻。
她果然没睡呢。
谢行湛凑近了些,绞着她的发丝,在她耳畔呼着热气,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
“要办,而且要盛大,不想委屈了你。”
陆温心脏咚咚直跳。
嫁给吴若海,实在是太仓促,太简陋,没有礼客,没有亲朋,除了几只象征喜庆的锣鼓,一路上敲敲打打了一阵儿。
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已经嫁作了人妇。
而这一次,嫁给……他的话,叫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期盼。
可她终究只是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的别开脸:
“可阿兄还不知道我入临松了,若他知道我给人做了妾,一定会将我踢回西屏郡的,我看还是一顶轿子,偷偷将我抬进去燕王府就算了……”
纳妾而已,行事越低调越好,若他大肆宣扬,西北大将军陆祁之女,竟给人做了妾……
丢的不仅仅是她的脸面,还有整个陆家。
“那就做正妃,好不好?”谢行湛扬了扬下巴,眉眼弯弯的,满是恳求的语气。
陆温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就做妾。”
妾也好,通房丫头也罢,一年之期一到,哪怕他不想放人,她也能一溜烟逃了。
若成了王妃,成了燕王府的女主人,少不得要打点王府中馈,迎来送往,再想逃,可没那么简单了。
谢行湛垂头丧气:“排场,我想要排场……”
他想说,人生就这一次了……好不容易,求来的一次。
没有宾客,怎么行呢?没有婚仪,怎么行呢?
他想要的很多,满座的宾客,轻盈的歌舞,红毡由头至尾,食案满目琳琅,来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他牵着她的手,在漫天灯火下,在葳蕤人群中,他拥住她,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陆温转过身,正对着他,然后凝眸看他。
眼眶薄红,一双清眸泪光盈盈,波光潋滟的。
她做妾,委屈的是她,他委屈个什么劲儿啊?
他以前,也有这么喜欢哭吗?
不对,直到他北弥的身份揭开以前,她从未见过他哭,好似钢铁一般,永远波澜不惊,永远运筹帷幄,永远冷淡疏离。
是近日才这样的,又或者说,从她入临松起,就这样了。
真是奇怪。
该不会是什么苦肉计吧。
陆温高高拧着眉头,小声道:“好吧好吧,拗不过你,可以有排场,但不能叫我阿兄发现了。”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唇角勾起深深的弧度:“好。”
她不答,闭上眼睛,再次开始酝酿睡意,他知道她疲惫极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可惜有一个地方,实在是太难忽略了。
陆温翻身面向他,视线扫过他的衣摆下,狠狠瞪了他两眼。
谢行湛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她莫名其妙的翻过身,莫名其妙的瞪了一眼,好像又不愿理他了。
他好委屈,但他也能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
“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陆温冷淡开口:“不能。”
谢行湛起身,退到外室,指着窗前的那张小榻,又问:
“这儿,可以吗?”
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再拒绝,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毕竟当下,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他还是她的主子,她现在是在消耗他对她的耐心。
默了半晌,她轻飘飘的声音传至外室。
“可以。”
她愿意跟他同睡一卧,愿意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榻上的衾被,仍旧是春日的薄被,已入初冬,又是雪夜天,到底太单薄了,没一会儿就将他冻醒了。
他拍了拍薄薄的春被,再次闭上眼睛。
他要当个乖乖的玩物。
才怪。
他才没有那么乖呢。
等她睡得沉沉的了,他就偷偷上了她的榻,他知道她睡眠浅,一有动静就会醒来。
所以他只敢卧在床头,捻着她的头发玩儿。
好奇怪,睡外间的榻,好歹还有一床薄被,入了她的榻,连薄被都没有了,分明冷飕飕的,他却心满意足的阖上双眸。
以前的时候,他就喜欢枕着她的发丝睡觉,因为很好闻,总是萦绕着大地草木的清香。
浓郁又温柔,总叫他思绪翩然,如置仙境。
真不敢想象,经历了那么多,她恨他入骨,每每见了他,不是想杀他,就是想利用他。
现今,却同床共枕,发丝掺杂在一起,紧密的贴合着,是很般配的一对眷侣呢。
像天外谷,药圃外浓郁的曼陀罗,他走得近了,便会陷入一场幻梦。
人一旦松懈了下来,就会变得很疲惫,他也是这样。
那些清醒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伤痕,此时有了明确的痛感。
他本来不想搭理的。
以前比这更严重的伤也受过,只要止了血,就算他不上药,也会慢慢恢复的,只是恢复得快与慢的问题。
他不想与她分开,所以又往她恬静的睡颜旁蹭了蹭。
没一会儿,他就又坐起来了。
不对,和以前不同了。
他现在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容貌,他浑身都破破烂烂的,伤痕累累的,难看死了。
只有这张被她多次夸赞“漂亮”的脸蛋,还可以吸引她。
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蹑手蹑脚出了门,打来一盆水,就着他自制的药泥,一点一点涂抹到伤处。
他想了想,又捧了一面铜镜,坐在属于她的妆台前,将去疤痕生新肌的药泥,认认真真的,涂抹整张面庞。
药泥是血竭磨成了细粉,当归、白芷、甘草等等制成的,紫红色的软膏。
若是白日,看起来只会有点滑稽,可这是晚间,加之他目盲,根本用不着点灯,涂抹完了药泥,就倚在她的床头睡着了。
陆温醒来时,险些被月光映照下,那个紫红色的怪物吓个半死。
当即就念着阿弥陀佛,妖怪哪里逃,一扬手,狠狠甩了个耳光过去。
“啪”的一声,好生响亮。
陆温瞪大了眼睛,不敢轻动。
因为药泥被她的掌心剐蹭掉了些,露出莹洁柔嫩的下颌,又躺在她的床头,显然就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谢行湛揉了揉眼睛,就顶着这幅半紫半红半肿的面颊,咬了咬唇,果断开始求饶:
“云儿……我不是故意的……”
陆温还懵着,指了指面颊上骇人的药泥:“你在装鬼吓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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