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东珠耳饰,便是一把钥匙,敲开了顺天府的库房。
小吏们起草贪黑翻了两天,才从角落里翻出来邹如海与广源镖局打官司的案卷。
太多年了,顺天府属于保管得当的,也难免遭了虫,没被啃到七零八落的地步,但也散了架,一张张纸没个样子。
如此劳动人手,按说该意思意思,偏又是翻案官司,送酒钱茶钱都不合适。
只能是定西侯贴了老脸,拿脸皮当好处了。
“我问心无愧,但也架不住别人说,”定西侯又气又无奈,坐在春晖园正屋的桌子旁,硬是耐着性子劝陆念,“这案子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原本给些工夫、细致查过了,再让柳氏递状纸,按着章程来办事。
你偏不要,让闻嬷嬷浩浩荡荡、跟土匪进村一样把镖局翻了个底朝天。
你晓得外头怎么说的?
说你跋扈,说侯府欺人。
明明是柳氏占理的案子,也弄得似狐假虎威、官官相护,杨大人为了讨好我们去欺压王庆虎、邹如海那几个老百姓。
何必呢?”
陆念照旧躺在她的躺椅上。
天气冷了,桑氏给她送了块红狐狸皮拼出来的厚毯,铺在躺椅上正正好。
底下暖和了,身上再盖一绒被,浑身都舒畅。
听定西侯念叨了一堆,陆念掀开眼皮,懒洋洋道:“外头传言里定西侯府欺不欺人、我不晓得,但我跋扈,这不是全京城二十几年前就晓得的事情吗?”
定西侯被她一堵,良久憋出一句:“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陆念道:“照父亲这般说,往后身份不同就别打官司了,我们是权贵,他们是百姓,进了衙门就是赢的事儿。
我这好歹还把事情交给顺天府了,就算不走衙门,强抢难道是稀奇的事儿?
也就是天子脚下得讲究讲究,您往蜀地去看看,多稀罕!”
定西侯长叹一口气。
阿念这臭脾气,为了堵他的话,连“鱼肉百姓”都摆出来了。
可事实上,真要无故欺压人,阿念是头一个不答应的。
“你就坏你这张嘴!”定西侯恼火得用手指虚点她。
“确实比不得岑氏口蜜腹剑,”便是隔了两臂距离,陆念都要坐起身来把父亲的手挥开,而后又躺回去,“明明是这么简单的案子,姨娘又占理,怎么就吃了亏、丢了祖业?
那王庆虎与邹如海弄出来的好事,表面严丝合缝,不管那镖值不值价,反正白字黑子定了约,那就只能照着来。
便是抓了那几个假死的镖师回来,也不过是当时落水失了意识,被好心人救回去迷迷糊糊养了几月一类的话。
我也不说顺天府不尽心,您自己想想,若没有定西侯府撑腰,姨娘便是寻了那耳饰送去、镖局就能还回来?
这都十一月了,再过些日子进了腊月,腊八过了就是年。
怎的,让王庆虎捏着镖局过年?
还说我急,我能不急吗?
这是我给姨娘的年礼!”
定西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这事情上,柳娘子那里他不好说,陆念这儿他说不通!
定西侯只得接过阿薇倒来的茶,一口下去,颇为烫口。
阿薇道:“清火的茶,那顿辣菜都过了几天了,您怎么还上火呢?”
定西侯按着眉头,摆了摆手。
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顺天府那里的确上了心,从案底里翻出当初记为丢失的单子,上头正有东珠耳饰一对。
王庆虎、王大青两人被叫去衙门问话。
方氏还为着偷人的事儿心虚,悄悄收拾了些银票与首饰,趁着下雪天就要跑。
前脚才出镖局后门,后脚小豹哭声震天,一声声“娘”惊得镖师与左右邻居都探了头。
方氏被抓了回去。
“好狠心的女人,自己跑了,把儿子扔下。”
“真是王庆虎的亲儿子就算了,偏偏是王大青生在方氏肚子里的,把孩子留下来,这不等着被王庆虎打死吗?”
“王大青那媳妇女儿好些天不见了,定是早跑了,王大青得管小豹吧?”
“那也得能管,王庆虎和王大青闹翻了。”
“人都被叫去顺天府了,王庆虎当初骗了镖局,现在老东家不依、要打官司拿回去。”
“我有个侄媳妇娘家的邻居的女婿是顺天府的检校,听说已经去寻挂名的那姓汪的东家了,还把邹如海叫去了。”
“镖局老东家姓柳对吧?柳总镖头在的时候,镖局名声挺好的,就是有趟镖失了手,人也死在外头了。”
“跑镖哪有不失手的,当初赔了不少银钱,办得干干净净,柳总镖头的妻子女儿也是不错的,怎么偏就招了王庆虎当女婿?”
方氏听不见议论声了,她被困在屋子里,脑袋一阵阵发晕。
顺天府衙门里,杨大人连夜审问。
烫手山芋接到手里,他想尽快办妥,等这阵风过去了,也就没人反复提了,给定西侯尽量保一保颜面。
真拖到过年去,侯爷走亲访友也怪没面子的。
邹如海坚称不知:“小人就想安安稳稳给老家送份贺礼,镖利高也是图一个放心,小人付得也多啊!
您要说那些东西算上路程、大小等等不值六百两,那他们镖局可以不接,小人又不是强买强卖。
哪晓得出了事,耽误了老太太生辰,还伤了小人两个管事。
若其中真有问题,也是镖局的人自己在其中监守自盗,与小人不相干。
时间太久了,小人不敢确定东珠耳饰是不是小人当初送的那对,即便就是,也是王庆虎他们宁愿赔钱也要昧下,可能就是看上眼了吧。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大人明鉴,他们镖局内斗不关小人的事。”
王大青也不认:“汪东家买下镖局后,提拔小人做总镖头,小人说自己本事没有王庆虎强,东家却说邹家的镖丢了主要是王庆虎失职,若让他做总镖头怕不能服众,小人就应了下来。
反正小人与他是拜把子兄弟,谁当总镖头都一样,但小人的确不如他,这些年镖局内里事情都是他媳妇在管,小人媳妇不插手的,东家让大掌柜一年来查次账,也是与方氏查。
邹家镖被劫时,小人是在,但小人水性不好、坐船还晕,本是想跟着出去长见识,那夜吐了一回,正在仓里躺着,结果上头打起来了,小人想帮忙又力不从心,好险没落水。
水贼到底怎么一回事得问王庆虎,话说回来,小人虽然与他闹翻了,但小人不会落井下石,不信他会监守自盗。
至于他嚷嚷的那些什么私通的话,他是受了他那便宜女婿的挑拨才上了头,小人也是气不过被他质疑、推拉间动了手,但绝没有那等丑事。
小人是被污蔑的,是受害的人。”
王庆虎最是嘴硬:“小人当年的确是上门女婿,还平白给人养了那么多年女儿,这口气换作大人您、您能咽下吗?
小人忍了,只要柳氏好好跟小人过日子,那便宜女儿都跟小人姓了王,若生个儿子也一样姓王。
广源镖局当初姓柳、以后传给儿子了就姓王,自家产业,小人做甚弄那么一出让它姓了汪?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传言里那姓汪的是小人的远方亲戚,镖局写上他的名字,他吞了小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人根本没必要做那等事!当初真的是遇了水贼。
镖局易手,日子也不是不能过,起初半年也是好的,偏那柳氏不晓得听了谁的挑拨,怀疑小人从中作梗,小人也是来了脾气,不想再当便宜爹,她又多年没给小人生一儿半女,因此和离了。
自那之后,与柳氏桥归桥、路归路。
哪里想到她现在摇身一变进了侯府,真给久娘亲爹当妾去了,她得了势又想要镖局,便让许富德来闹。
小人一直以为东珠耳饰是柳氏拉下来的东西,方氏要就给了她。
还有那王大青,小人当他是兄弟,他和方氏那贱妇睡一块去了,又让我当了一回便宜爹!
大人,小人惨啊!
这种事怎么回回落到小人头上?
小人承认那天是气急了,与方氏和王大青都动了手,但真的忍不了。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被污蔑抢镖局,又被王大青睡了媳妇…”
边上师爷记着供词。
心说“好家伙、都是好家伙”,进了衙门的九成九都叫屈,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衙役又带了方氏来,这个也同样,一通哭哭啼啼说冤枉,耳坠就是前头那个留下来的,和王大青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小豹才几岁,还在相信狼群会来京师抓不听话的孩子的年纪,他说的那些不做准。
杨大人听得头痛。
证据只那一对耳饰,实在太虚了些。
姓汪的商人不在京城,叫人问话需得时间;宝源钱庄是大产业,腊月前忙得一塌糊涂,让他们寻早年账目,钱庄定然答应,但也不是几天就能得结果的。
这事情就只得停下,又往定西侯府递了话,叫他们暂且等候。
下午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顺天府外。
阿薇扶陆念下了车,两人一道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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