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楠木棺材置在中央,尚未起棺。
跪在前排的是舒岁安,女孩一身缟素,脸上并无悲戚亦无眼泪。
她无波无澜的看着在舒母哭死在棺前拦着,时辰到了,母亲发了性子拼了命拦着。
舒岁安把手中最后一点纸钱也抛进火盆里,火星子溅起把她的指尖烫伤了,她似是不感疼痛,身旁的佣人要夺过她的手细看时,她拦了一下。
她起身,松了下麻木的膝盖骨,燃了香,抖了抖烟灰,恭恭敬敬的递给来人。
易衔辞接过后鞠了一躬,插在牌位前。
“节哀。”
来人西装革履,大拇指的玉扳指膈得舒岁安肩头有些痛,她闭了闭眼。
“送父亲走吧,母亲,让父亲入土为安。”
最后,舒岁安捧着父亲的灵牌走在前头,她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女儿,自是由她送行。
她抬头看着无尽落下的纸钱,白白茫茫的一片,落满整条街道。
耳边是亲友的悲痛吊唁声,前头还伴着嘹亮的唢呐声。
她侧眸看着后面长长的送殡队伍,手紧紧的握着父亲的灵牌。
目不斜视的往前看。
父亲,岁安替你铺了归家路
你要记得,一定记得来时路。
风波过去一月有余,时间走到八月中下旬。
父亲走前,舒家门槛门庭若市。
父亲走后,舒家门槛无人问津。
世态炎凉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如今树倒猢狲散的舒家。
母亲终日在房内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抚着父亲旧时的衣衫,茶饭不思。就连舒岁安去劝,也被赶了出来。
舒岁安没法子,家中无长辈做主,她只能自己做主了。
清算了手头的资金,遣散了家中的佣人。父亲不在了,母亲也无工作,单靠父亲的抚恤金不足以支撑偌大的府邸开销。
她做好了抚恤工作,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佣人们。家中只留了与母亲一同陪嫁过来的一位老佣人以及一名老司机,方便出入。
舒父生前已做好万全准备,是他上位时第一次出任务时,便已拟好了一份死契以及一份遗嘱,为了无后顾之忧,他早早的遣律师收好遗嘱,以备不时之需。
宅子在他身故后,产权自动归由舒岁安继承。他生前一切流动资产及名下的车子等皆由舒母一人继承后支配。
而舒岁安的抚养费,则交由信托保管,每月定额打款,直至舒岁安出嫁。
律师宣读完遗嘱,恭敬的把公证过的遗嘱递给舒岁安,她本人并无异议。母亲如今这样,她亦不敢让外人轻易打搅。
此刻陪着她的是叶君尧,他特地央求老爷子一同前来,只见老爷子点了点头,舒岁安也无异议,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舒岁安已经夜不能寐很久了。
每每闭眼就能看见,那日的情景。
似是走不尽那条街道,停下时,眼前又闪过的只有一抔又一抔的黄土,埋葬了她最爱的人。
她靠在房中的窗沿,往下看去是家中的院落,是父亲生前为母亲种的蔷薇花,此刻开得茂盛,沿着墙肆意的攀爬,布满了整个围墙。
舒岁安伸手拉上了帘子,合了眼,不忍再看,再看下去,她的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假期,原本与以往的那些暑假并无什么两样,但是今后,却成为舒岁安毕生难忘的日子。
彼时舒岁安没有哭泣过,从寺里回来那天起,她便一直坚强的挺着这个家,忙前忙后到今日。
因为在庙前,她痛哭过嘶叫过,泪仿佛已经流干。
只是,她彻夜彻夜的无法入睡,闭眼便是父亲染血的衣衫,那心电机器的变成平直的刺耳声,还有那位高位者无情的脸庞。
无数的梦魇在她闭上眼之后侵袭,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放。
舒岁安开始的生病,高烧不退,荨麻疹也随着体质下降,长得满身都是。
叶老爷子听闻,赶了过来,给舒岁安开了药。
发烧,烧得舒岁安迷迷糊糊,她哭了,泣不成声。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回来了。
他如往昔般,回家后都会悄悄开门,替她掖好被子,而后轻抚自己额间。
岁安,父亲给你取名,意为:岁岁平安,岁岁常安。
父亲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成长。
父亲相信你,即使没有父亲,你也一样能够越过一道道坎,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未来,父亲相信会善良的你会得遇良人,而后无灾无难,此生无虞。
所以,岁安,好好长成。
清晨,舒岁安醒了。
睁眼间,额头上平铺的毛巾早已干涸,她稍微一动作,毛巾也随之掉落在枕边。
她斜眼看到床头柜上的药片跟尚还微温的白开水,缓缓坐起身,拿过来服下。
刚服了药,叶君尧便开门端着食盒进来了。
“醒了?”
舒岁安恩了一声。
手不经意间滑过脖颈,喉咙像刀片割过一般,沙哑得很。手也泛红肿胀,过敏尚未消退。
就着叶君尧的力气,她起身,顺道接过了粥盏。
是叶宅佣人做的白米粥,她刚刚退了烧,什么都吃不了,能喝点粥水总是好的。
“母亲呢?”她捧着粥盏一点点的咽下。
“阿姨出门前来看过你了,见你未醒,托我来帮忙照看。”
她舀粥的动作顿了顿,出门么?
母亲素日里并没有结交好友的习惯,往来的来来去去都是亲戚或是隔壁的叶家。
她如今能去哪?
现如今父亲已逝,平日里巴结的亲戚也一个不曾上门,唯有邻家叶家帮忙照拂一二才没有这么难过。
舒岁安忧心忡忡,心有挂念,粥只用了二分之一,便没了胃口。
叶君尧看着剩余的粥盏,利索的起身收拾。
他也不强迫她全部用光,她生着病,本不宜多食。
此时,她侧头看向窗外的绿意盎然,蝉鸣依旧。
此刻,只是她不再觉得蝉鸣烦躁,家里太空了,有点声也好。
舒岁安扶着榻沿,身子绵软得很,颤颤巍巍的起身,再次看向院中的绿植。
在历经多日的浑噩之后,在终于病倒之后,重新振作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昨夜的梦。
只是,她没有料到,一次高烧,是成为她支离破碎人生的噩梦开端。
九月初,这是父亲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出门,她也必须出门。
学校开学了,她也要继续完成学业了。
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加之打击太大,底子弱了,荨麻疹一直断断续续。
她揉了揉太阳穴,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近日来,母亲也一直不着家,她亦不知道母亲何时结交了这么多好友。
每每撞见,都见母亲浓妆艳抹,身着不同的华贵衣裳。
不同于往日舒岁安记忆中的母亲,记忆里的母亲,只着青色、蓝色、白色的衣裳,也不会涂脂抹粉,身上更是只有淡淡的花香,而不是如今那浓郁得能腻死人的香水味。
白日里家中只有老佣人和司机,就连黑夜里也是。偶尔起夜,才看见刚刚返家的母亲,要么喝的醉醺醺身上还染了烟酒味,要么就是乐呵呵的被其他人送回。
舒岁安就曾撞见过一两次,无论是挺着啤酒肚可以做自己祖父的男人,要么便是身材修长保养得当与父亲年纪相当的男人。
舒岁安眼看快要到校门了,就命司机靠边停车方便他,无需重新掉头便可走。
她低头默默的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拦了下来,她顿住了脚步,疑惑的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是与她同班的肖晨,他本与自己没什么渊源,平日里更是说不上话。
舒岁安唯一能想到关系,便是肖晨父亲与自己父亲是同僚。
“请问,有事吗?”
舒岁安不明肖晨一脸敌意的看着自己做什么,只觉对方莫名其妙,见对方趾高气昂并不打算答话,她正想绕过肖晨时,后头的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背包。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舒岁安蹙眉,不明肖晨这么大的敌意所为何事,她转身歪头无惧的与肖晨对视。
“请你把话说清楚。”
“我敬你父亲,因公殉职,你们母女二人伤情也情有可原。”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脸都憋红了,双手握拳继续道:“但是麻烦你约束一下你母亲,不要随便撩拨别人的丈夫,亡夫下葬不过数日便在外面寻花问柳。”
实际上,肖晨用的措辞已是在脑海里搜刮了无数妥帖的词汇了。
昨夜母亲去到雅舍抓父亲时,看着舒母那张被岁月呵护的脸一时间忍不住扯住了舒母的头发,扇了一巴掌。肖晨自知父亲平日里便是不检点的人,肖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打小闹便算了,但是此次被抓得正着,去到时,舒母依偎在肖父怀里,两人正打得火热,衣服扣子都解了大半,肖父的脸颊、下颚以及衬衫领子都染上了舒母的唇印,肖母一气之下便动了手。
舒岁安结合母亲近日来不寻常的举动,再从他人口中得知一直在她心目中温柔贤淑的母亲如今大相径庭的举动,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此刻眸子不似刚刚开始那般坚定,不敢再继续直视肖晨,声音都带着慌乱:“这不可能”
此刻,她也无法确认事实,不敢斩钉截铁的维护自己的母亲。
肖晨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也见过大风大浪,眼前的女孩踌躇不安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他放开了紧拽舒岁安背包的手,脑海里又闪过那日舒岁安送灵时恍惚的神情,他也在送殡队伍,是随父亲一同前去的,说是为同僚告慰。
他清了清嗓音,放缓了声线:“你好好想想吧。”
直到中午放学铃声响起,舒岁安还沉浸在肖晨那番话。
她没有循规蹈矩的在学校坐以待毙,临时前去办公室与老师请假说身体不舒服,需要返家休息,老师体谅她家中近况,便也松了口,放舒岁安回去了。
舒岁安没有与家中任何人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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