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第一次朝会,不过是往日最轻巧的冠冕,最轻便的朝袍,也压得他背脊微弯,脖颈酸疼,额生细汗。
他想,他背负了南凉国土二十二年的日月星辰,山海百川。
只要再等上半年,等到他最宠爱的儿子回来,他就可以卸下这份重任了。
他高坐龙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时。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们,俯视着千万山河,万里锦绣。
他想,还有时间。
半年,足够太子明白,所有的尊荣,都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而他作为父亲,为他创造坎坷,铺设磨难,都是为了让他将来的帝王之路,一片坦途。
即便他一时难解,可最后,会体谅自己的一番苦心的。
他高坐龙椅,心下百转千回。
戚无涯无诏回了京,这桩消息传得快,却不防他回京的第一日,就跪在御前,面色凝重端肃,褪袍脱簪,自请罪责。
虽有君臣尊卑,可震北王到底是自己的亲舅舅,裕丰高坐龙椅上,微微仰着下颌,语气却是温和的:
“爱卿快快请起。”
戚无涯一动不动,仍旧似一座巍峨高山,重重又磕了一个响头。
“君臣之礼,臣不敢废,臣今日一早,与兵部将祁州北郡兵权已交割干净。”
裕丰帝道:“爱卿快起来说话,来人,摆椅!奉茶!”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已是楚氏儿郎,他搬来一把红木阔椅,扶起震北王,请了入座,又奉了茶,垂默立于一侧。
戚无涯年老体迈,跪立许久已觉口渴,接了他的茶,喝了两口,黯然一叹:
“臣已经老了,空占着北郡王的名头,却连枪也提不动了,实在惭愧,还请陛下另寻高才,接了北郡的衣钵。”
裕丰帝微微一笑,似是不经意的问道:“石崇业已伏诛,西郡如今群龙无首,朕思来想去,爱卿以为,陆衍如何?”
戚无涯指尖一颤,那茶水因他一抖,竟漏到了袍袖上,他连忙躬身告罪:
“老臣失礼,望陛下赎罪,只是涿儿痴傻,如今只是个废人,是万万担不起的。”
裕丰帝打量着座下老叟,两鬓霜白,肩身虽阔,裸露在外的指肤却如枯藤般干瘦。
他眼眸稍转,思及,舅舅与母亲乃一胞双生之胎,今年,约莫也和母亲一样,七十有一了吧?
他连忙向长赢使了个眼色,后者将人再次扶上座椅。
裕丰帝道:“爱卿放心,朕已遣了数位太医入秦南宫悉心料理,云涿,总有清醒的那一日。”
这话,就是封死了他北去的路了。
戚无涯默了半晌,长叹一声:“老臣纵已发秃齿豁,残年暮景,却也一身戎马,赤胆忠心,如今,勤政殿前,老臣只想问陛下一句,陆氏,有无冤屈?涿儿,为何被陛下扣在宫中,终生不得自由?”
戚无涯突然发难,还是于文武百官前公然质问。
有些参与梳理天爻谷案情的三法司朝臣,自是心如明镜。
只是再晓得陆家冤屈,陛下也已惩处太子,将一干要犯发落,何必再掀风波呢?
可那多数的朝臣,仍以为陆家为天爻谷一案祸魁,只是陛下仁佑,才赦免了故人之子。
听震北王此言,却是另有内情的,不由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裕丰帝面色微变:“爱卿可是听了什么谣言?”
戚无涯道:“陛下可知,陛下密斩的五百人众,乃是老臣过了兵部的明路,放去西屏郡的暗谍。”
裕丰帝面色微微带着愠怒:“都是些谋财害命的山匪,爱卿何须如此。”
戚无涯又是一跪,慷慨激昂:“那胡广平、姜流等众,并非乱匪,而是老臣疑天爻谷一案有冤,疑陆氏有冤,特放五百暗谍入郡追查!”
裕丰帝拂袖一怒:“戚无涯,朕晓得你要为陆家叫冤!可朕已经罚了石崇,亦赦免了陆氏的死罪,你还要如何?”
戚无涯身形一晃,连咳不止,他仰起头,浑浊瞳孔摄出厉人精光:“老臣有七问!”
“一问陛下,先帝逝时,西华门乱,可还记得,是为谁陛下挡了一箭?”
“二问陛下,先帝逝时,当时的东宫太子,欲趁吊唁之机,扣押诸王,又是谁替了陛下,在暗牢中,受尽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
“三问陛下,先帝逝时,七王勾结南郡太守,掌二十万兵入郡,又是谁先发制人,沿途拦截七王,以千敌万,未允南郡一兵一卒入我中都?”
“四问陛下,五地藩王,拥兵自重,不尊帝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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